勉強握住杯壁,烈酒灌進胃里,杯底重重擱在玻璃茶幾上,霍燃低聲嘶啞道:“我辦不到。”
說完,又倏地站了起來。
這種讓他放棄放手放下的地方,他不想待了。
他要回家。
也不知道是站得太狠了,還是剛剛那杯酒太烈,胃里那陣翻攪,比先前都來得更猛烈。
忍不住一把摁住胃,霍燃痛得人俯身一縮,哇得一聲,嘔了口血。
“江源你干嘛呢?
!”
錢瀚驚了,慌忙站起來,“你都把他氣吐血了?
!”
江源也愣住了,接著一秒反應過來接住他,“沈辭打電話叫救護車!這傻逼怕不是胃出血了吧!”
—
兵荒馬亂一陣忙活,三個人終于把這位一把年紀,不僅發著燒,還喝出急性胃出血的大少爺安頓進了病房里。
“也就大少爺您年輕身體好,耐造。
你再折騰,再折騰就等著肚子上給你劃一刀吧。”
錢瀚見他這會兒輸著液,狀態比剛剛在他店里要死不活那樣兒好了不少,心里憋著的那點緊張、擔心和無名火氣就壓不住冒了出來,跟個恨鐵不成鋼的老媽子似的止不住念叨,又惡狠狠地抬著手刀比劃了一下。
“記得別吃東西啊,醫生說了,得過12個小時。
再餓也別吃,剛剛叫你吃點吃點不聽,偏要喝。”
錢瀚真的悔死,聽了這個二百五的信了他不餓不想吃。
現在挺好,真不用吃了。
“行了,”霍燃偏頭看他,扯了絲笑意,“我知道了。”
看著霍燃血色都不帶的唇角扯了扯,那股子慘勁,裝都裝不出來,錢瀚那股子沒處散的無名火,又被他吊了上來,“你他媽都吐血了,到底還有什么好笑的?
!”
“那我給您哭一個?”
霍燃忍不住順著他的話還了回去。
錢瀚:“……”得,還能懟他,還死不了。
江源咬著根沒點的煙,坐在病房沙發里,看著錢瀚跟霍燃在那兒嘮叨,沒說話。
坐在霍燃床邊的沈辭拿出手機,點開沈夏朋友圈看了一眼。
小姑娘果然發了狀態。
三個人吃著熱氣騰騰的火鍋,還有自拍合照,加濾鏡的那種。
看著就是一副離了“狗男人”生活多姿多彩的美妙畫面。
斂了斂睫,沈辭又瞥了眼斜靠在床頭的霍燃,低聲說:“我給夏夏去個電話,跟她說一聲,叫小喬過來。”
邊說,邊開始撥號。
霍燃聞,愣了兩秒。
臉上神情躊躇了一瞬,接著完全不管手上還插著吊針,偏身要去搶沈辭手機似的,著急道:“別打!”
病房里三個人,同時一愣。
“別打。”
霍燃又說,嗓音沉啞,只是不像剛剛那么激動似的了。
沈辭有些怔,還是依掛了電話。
倒是錢瀚真有些躁了,“你他媽還要不要命了?
!回血了傻逼!”
連一晚上沒怎么說話的江源都跟著站了起來,沒點過的煙扔進垃圾桶,走過去問他,“你要干嘛?”
雞飛狗跳的一小出鬧完,霍燃又重新靠了回去,還沒出息地微喘了兩聲。
江源看著他這樣,碾了碾牙,問:“干嘛不讓阿辭打?”
霍燃自嘲地扯了扯唇角,偏頭看著江源,笑得著實難看,低聲道:“讓她同情我?”
江源一怔。
“讓她壓在心里那么多年的委屈和不甘,因為我這一點小毛小病,就得憋屈地咽回去?”
霍燃接著問。
“不需要。”
像是終于撐不下去那點笑意,霍燃卸了點力氣,肩膀都跟著落了落,低聲說,“我會等過兩天好了,再去看她。
她心里那點恨那點怨,總要讓她發泄出來。”
剛那一小會兒一直沒說話的錢瀚,突然站起來,“我出去抽根煙!”
江源偏頭瞥他。
霍燃念了一聲,“醫院不給抽煙。”
“那讓煙抽我!”
錢瀚邊說邊往外走,語氣沖得不行。
霍燃背抵著床頭,顫著肩輕聲笑。
江源看了眼明明笑著,眼里卻根本承不住笑意的霍燃,側頰緊了緊。
—
一瓶液輸完,沈辭幾個就被他趕了回去。
霍燃關了所有的燈,躺在病床上。
他身體一向很好,就像錢瀚說的,像是怎么造都沒事似的。
而喬溫不同。
高中那會兒,也不知道是小姑娘本來身體底子就不算好,還是課業太忙,有一回冬天,和今年一樣的天氣,她在學校跑完步嫌熱,脫了外套一直沒穿,直等到覺得身上有了寒氣,才套上。
那天晚上回來,小姑娘就發了低燒。
霍燃一早就把她當成了個大孩子,平時盡量避免著和她有太近的接觸。
只是那天生了病的小姑娘,和以往眼里帶著韌勁倔意,奶兇奶兇小豹子似的喬溫,著實不像同一個人。
“霍燃哥,”小姑娘窩在被子里,吃了藥卻睡不著,甕聲甕氣的,像和他撒嬌似的輕聲嘀咕,“生病好難受哦。”
霍燃好笑又心疼,忍不住伸手揉揉她的腦袋,“那你下回還貪涼嗎?”
喬溫抿了抿嘴,撇了個委委屈屈又不太服氣的弧度,“我都生病了……”意思就是,我都生病了,你還要說我。
霍燃輕笑,拿了床頭柜上擰干的小毛巾,替她擦了擦出了汗,黏在額頭上的碎發,柔聲問:“再喝點水吧,喝了早點睡,好不好?”
舒服的涼意貼在額頭上,喬溫輕眨著眼睫看他。
霍燃的每個細微表情,都像是被人摁了慢播緩停的按鍵,在臥室暖黃的燈光的暈染下,好看得讓她恍神。
不曉得是低燒太熱,還是別處生來的熱意,喬溫臉頰滾燙。
“嗯?”
霍燃見她不回答,淺翹著唇角又問。
“哦,喝。”
喬溫回神,趕緊說。
霍燃笑了笑,托著她的后脖頸,溫熱的水,送到她嘴邊。
喬溫伸手,虛扶了一把杯子,抿唇貼著玻璃杯沿兒,小口小口地喝。
長睫微抬,輕顫著,看著眼前少年氣未褪的男人,忍不住輕聲承諾道:“霍燃哥,以后要是你生病了,我一定也這么照顧你的。”
霍燃愣了愣,接著顫肩輕笑,揉著她腦袋,讓她趕緊躺下去,最后玩笑道:“行,哪天我使點勁兒,把自己折騰病了,讓你照顧。”
……
這些回憶,好像在黑暗里,反倒更清晰了些。
眼眶灼熱,燙得他有些睜不開眼。
他怎么就能因為曾經那些不是喬溫的錯,因為那些和她壓根毫無瓜葛的腌臜事,讓自己和她在一起之后,成了那么一個人呢。
霍燃閉了閉眼睛,用著他慣有的嘲意,輕嗤了一聲。
室內靜謐,只有他一個人能聽見。
該是在嘲笑他自己的吧。
安靜了半晌,霍燃摸過枕邊的手機,踟躕著點開手機相冊,這才驚覺,他們如今似乎……連張合照都沒有。
喉間那點灼痛,已經分不清是因為這病,還是更意。
男人扯著唇角,干澀地輕笑了一聲。
自嘲似的,又摻著點壓抑不住的哭腔。
霍燃退出相冊,點開最近通話,點進喬溫的號碼,指節緩滯地頓在屏幕上。
雖然知道這點希望,渺茫得好比喬溫此刻就出現在他面前,霍燃還是不死心地,摁了撥號。
沒出意外,他果然又被拉黑了。
捏著手機貼在耳邊半晌,霍燃沉沉呼了口氣,拿下手機,點進微信。
雖然被拉黑了,可消息還是能發出去的。
只是在每條綠色的消息前,有個紅得刺眼的感嘆號而已。
足以表明,對方收不到。
病房里只燈未亮,黑暗里就剩了手機屏幕這一點微弱的光。
霍燃看著那些曾經的消息,還停留在喬溫沒走之前,他最后一回和她耍橫發脾氣的時候。
他最后發給喬溫的,是個“乖”字。
若是正常的情侶交往,這個字對小姑娘來說,大約只是情侶間的親昵玩笑,旖旎情趣。
可偏偏,當時是從那樣一個“他”嘴里說出來的。
因為他曾經說過的那些話,做過的那些事,讓這個字變得如此不堪,像是隨時跟著后面兩個字:聽話。
小姑娘聽在心里,該是壓著排斥和委屈的吧。
鼻腔盈滿了酸澀,霍燃點住那個乖字,摁了刪除。
捏著手機的指節,僵了僵,又忍不住,點上了屏幕,帶著輕顫,摁下一句話。
一一,我……好想你啊。
消息順利發出去,伴著左側那個灼痛人眼的紅色嘆號。
像是發完了,就再也不敢看對面有無回應,霍燃摁滅了手機屏幕,平躺著,抬了胳膊,擱在了眼睛上。
許久之后,冷清的病房里,像是只剩了若有似無,困獸低泣似的嗚咽。
m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