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志再聽此令,察覺宇文堅似乎不像是要謀逆的樣子。
宇文堅伸手道:盧長史請吧。
盧志咬了牙,跟了上去。
踏進院里,此刻伊婁莫忒已經帶兵將局面完全控住。
宇文堅抬眼便看到了停放好的鹿車,隨著諸將跟宇文堅走近,最前面拉車的鹿率先受不了這驚煞,竟抖腿尿了。
丘敦虎見狀嘟囔道:這畜生竟尿了。
宇文堅側首呵斥道:陛下面前安敢放肆!
丘敦虎趕忙規矩了起來。
宇文堅近車十步處停步,扶胸低首道:燕公宇文莫圭之子堅,現任安北將軍麾下右主簿,領質子營、大寧營諸將,拜見皇帝陛下。
臣等介胄之士不便跪拜,還請陛下恕罪。
兩個小黃門見此,壯著膽子拉開了車簾。
司馬衷抬眼望著年少的宇文堅道:細柳營的故事,朕幼時,父皇也曾講過,平身吧。
宇文堅抬眼看去,司馬衷依靠在車旁,面部被仔細包扎過,時不時還會用余光瞧瞧身下,顯然是新傷痛心,手里卻攥著一件血衣不愿松手。
宇文堅沉聲問道:陛下手中之衣血跡斑斑,何不命人浣洗。
司馬衷眼露悲憫,喃喃道:此侍中血也,洗不得。
眼見宇文堅似是閑談家常,一旁的盧志顯然不想讓他多處,催促道:世子,陛下見也見了,何不就此為止,讓陛下好好休養。
宇文堅側首望著盧志,提聲喝道:陛下龍體成傷,何人所為司馬穎!爾等身為其麾下之臣,不知勸諫成都王肆意妄為,按律皆斬亦不為過。
此話一出,嚇的院中眾人出聲慟哭了起來。
盧志被喝的滿面赤紅,反嗆道:難道世子就是忠臣嗎!跟著王彭祖屠戮我冀州百姓,助紂為虐還差不多。
宇文堅反問道:若不是成都王利欲熏心,圖謀僭越,我宇文部為何而來
乃奉天子命,南下勤王,以掃奸佞。
此舉雖不如嵇侍中流血衛主,也好過爾等背主篡逆。
盧志氣急,喊道:我等只不過是為了天下大安,君不密,則失臣,大王登基,我大晉必然大興!
爾等胡虜,才是朝秦暮楚之輩,安敢駕前叫囂!
宇文堅抬首望向司馬衷道:陛下,我宇文家難受盧志之辱,請陛下首肯,令堅與盧氏一決生死!
盧志驚愕的望向宇文堅,雖說其年齡尚小,但不難看的出來是個練家子,怎好意思跟自家一個文臣死斗,簡直恬不知恥,怕是想趁機要老夫的命。
司馬衷左右望望兩人,頗有些為難道:此時正是落魄時,兩位卿家還是莫要相斗為上。
盧志第一次對司馬衷有了發自內心的感激,陛下只是憨直些,怎會是坊間傳的癡傻之徒。
宇文堅不饒道:先前盧志辱我宇文氏,我宇文堅可以不計較,但我堂堂鮮卑男兒,豈能任人欺辱。
話音一落,就見除了在外值崗的宇文吉,其余達奚步、伊婁莫忒、丘敦虎、拔拔赤勿拔刀而出,齊聲鼓噪道:我等決不能見世子受辱!
環顧周遭鼓噪的鮮卑大漢,盧志暗暗懊惱,一時口快,忘了此地拳頭最大的是宇文部。
就在他想著如何破局時,只見宇文堅轉而說道:堅受此辱,源自尊卑異也。
昔日聞漢太祖高皇帝白馬為盟,換得君臣同心,天下遂安。
今日誠望陛下能效之。
以漢為兄,鮮卑為弟,雙方締結血盟,誰若背盟,天下共逐之。
司馬衷還未反應過來,盧志聞大驚失色,趕忙喊道:陛下,萬萬不能立此誓!自古貴賤有別,豈能跟蠻夷攀親。
宇文堅瞪著盧志道:爾為臣子,敢置喙陛下決斷!
自古皆貴中華,而賤夷狄,陛下若是不能獨愛之如一,難道皆似爾等狹隘塞心之輩蠅營狗茍,天下能安
你!
盧志還想辯駁,眼疾手快的普拔就堵住了他的嘴。
宇文堅拱手繼續道:陛下兼顧南北,為萬族之君父,何惜一盟。
司馬衷頷首道:朕自登位以來,宮闈不寧,戰火不斷,今日為盟,也算是做了些好事。
宇文堅雖有誘導之嫌,但初心絕對不差,眼見司馬衷首肯,大手一揮,道:牽我馬來。
拔拔赤勿將宇文堅的坐騎牽了過來。
瞧著黃棕馬通人性的朝自己親昵的蹭了蹭,宇文堅撫摸著自己昔日的伙伴,說道:此馬乃臨行前父王所贈,自幼長在草原,千里良駒也。
戰馬是上天賜予我鮮卑人馳騁的福澤,諸部無不信之賴之。
堅愿舍此馬來代草原。
說著宇文堅走到鹿車旁,挑選最神駿者牽來,再道:五百多年前,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
鹿自那時起就是中原的象征,諸郡諸國無不信之。
愿以此鹿來代中原。
中原草原共尊大皇帝,今日陛下殺馬屠鹿,以漢為兄,鮮卑為弟,共結血盟。
說著宇文堅親自牽馬引鹿放于車前,單膝跪地,抽出腰劍,橫于雙掌之上,道:請陛下殺馬屠鹿,兩家合一共結血盟。
隨著宇文堅一跪地,院中人紛紛跪地。
司馬衷咬牙撐起身子,揮手擺退了侍女的攙扶,拖著傷軀來到宇文堅面前,問道:如此天下可安
宇文堅頷首說謊道:天下為一,豈能不安!
好,朕信卿家一回。
數聲哀鳴之后,馬鹿皆亡。
幾個小黃門趕緊盛其血為墨,在絹布上寫下了血盟誓,一式數份,留印而存,宇文堅自然也討了一份。
瞧著手中腥味撲鼻的詔書,宇文堅百感莫及,愿此書能在接下來的亂世之中,救的萬千百姓,也算對得起司馬衷的一念善意了。
接下來的幾天里,宇文堅著實進了一把當臣子的義務,在羯朱追至朝歌,收兵而還后。
宇文堅分出部隊一半的馬匹和口糧,將司馬衷一行送歸。
瞧著回洛陽的隊伍消失在路盡頭,宇文堅知道,此生怕是跟惠帝不復相見了。
先祖造的孽,他得還,在其位,而無其能,終究不會是皆大歡喜的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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