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雨家沒有什么特別近的親戚,按照巫雨的話說,就算是親戚,對于他們家這種情況都會退避三舍,所以,盡管是大年初二,也不用擔心他去走親戚不在家。
敲了很久的門,巫雨的奶奶顫顫巍巍地來開門,她老了,身體和腦子都已經一塌糊涂,看見桔年,似乎認得出,又似乎認不出。桔年攙著她往屋子里走,費了好大工夫才知道,原來巫雨不在家。
桔年摸出了早上藏在衣服口袋里的一顆糖遞給奶奶,七十多歲的老人,牙都快掉光了,含著糖高興地跟個孩子似的。桔年跟老人說了一會兒話,反正也是各說各的,彼此都聽不懂對方的意思,就瞎扯罷了,后來,老人的注意力轉移到了家里那臺十四寸的黑白電視上。
桔年走出去,站在巫雨家的小院子里,如果有人不相信這個城市里還有被節日的氛圍所遺忘的角落,那來這里看看就是了。可是她看著院子里長得歪歪斜斜的盆栽和只活了一棵的枇杷樹,忽然又希望永遠沒有人打擾這個角落。
隆冬時節,南方是沒有雪的,只有纏人的陰雨。手腳鈍鈍的,用力吸一口氣,咽喉和心肺里都有種冷冷的辛辣感覺,頓時無比清明,桔年喜歡這樣的冬天。她等了一個多小時,巫雨還是沒有回來,可她也不是很著急,與其回去看大人們搓麻將,她更喜歡搬個矮凳坐在門口看著巫雨的院子,還有桔年的枇杷樹。等待也分很多種,這一種讓人甘之如飴。
外面應該很熱鬧,不時有笑聲和爆竹聲傳過來,遠遠地,和著屋子里老人看電視的沙沙聲,有種模糊而雋永的意味,就好像舊唱機里的音樂聲。枇杷樹的葉子掉了一片,落在泥地上,是細微的啪的一聲。就在這時,桔年聽到了巫雨的腳步。
她笑著為他打開院門。
外面站著的不止是巫雨,還有幾個穿得奇奇怪怪的男孩子,有些跟巫雨看上去同齡,有一兩個大一些,手上不是拿著那種巨響的雷管,就是夾著香煙。
桔年沒有料到有別人,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手還扶在門邊的墻上。
“嘿嘿,巫雨,你家里還藏著女孩子。”有人反映了過來,推著巫雨嘻嘻哈哈地笑,另外好幾雙眼睛都毫不掩飾地往桔年身上招呼。巫雨往前一步,轉過身,背對著桔年,正好擋住了她。
“說什么呢,這是我們家親戚。”他笑著說。
“那我們也到你家走走親戚,串串門?”
“改天吧。我家來人了,下回再去找你們。”巫雨當著幾個人的面關上了小院門,等待那些說話的聲音漸遠,才和桔年一起走回了屋內。
進門之前,桔年才留意到巫雨右手上竟然也有一支煙,點燃的,有淡淡的煙氣縷縷上浮。
桔年看了巫雨好一陣,又看著他手里的煙。巫雨沒有動,她也不說什么,只是探過身去把整支煙從他手上摘了下來,坐在之前的小凳子上,默默地把那點兒火光在泥地里按熄。
巫雨好像笑了一聲,就地坐在木頭的門檻上。
“來了多久了?”
“沒有多久。”
他們過去朝夕相處的時候,也并不是話說個沒完,經常是兩個人安靜地坐著,各自做著或是想著自己的事。親昵而默契的靜默,其實是世界上最讓人愉悅的東西,可是,這一次,桔年的沉默卻是不安的。
過了一會兒,她對巫雨說:“以后每個周末我們都去打球吧,我知道有一個球館,單場租金很便宜的。只要沒有什么特殊的事,只要沒說不來,就不見不散好嗎?”
巫雨答應了她。
桔年的初衷非常簡單,她希望多看見巫雨,不愿他跟那些奇奇怪怪的人混在一起,巫雨是站在邊緣的好人,她不愿意有人推他一把。桔年想,只要自己多占據他一點兒時間,他就少了一些和那些人抽煙的機會。
巫雨是守信用的人,每周都來,有時是周六,有時是周日。每次他都會在這一周提前告知桔年下一次的時間,沒錢租場地的時候,他們就去烈士陵園的空地上。
有那么幾回,他們居然在那個全市最老舊的羽毛球館遇見了陳潔潔,桔年不知道以陳潔潔的經濟條件為什么會選擇這樣設備場地都不是很好的地方。陳潔潔說,她球技不好,在哪里都一樣。
陳潔潔每次帶來的搭檔都不同,有時落了單,她就會客氣地問桔年和巫雨是否可以跟她打一兩場。既然是同學,又是同齡人,對方落落大方,桔年也不好意思太過小氣,一來二往,巫雨和陳潔潔混了個面熟。
到底是女孩子心性,桔年有一回也憋不住別別扭扭地問巫雨。
“小和尚,你覺得陳潔潔好看嗎?”
“好看啊。”巫雨回答得很誠實。
“然后呢?”
“然后什么?”
“哦,沒什么。”
當巫雨說起別人好看的時候,桔年心里是有一些小小沮喪的,但是她轉念一想,陳潔潔就是好看啊,就像韓述長得人模人樣的,這都是事實,巫雨只是據實以告。好看就是好看,但也只是好看而已,至于以后——不會有什么以后!
其實,陳潔潔也并沒有任何熱烈而花癡的舉動,她和以往給人的感覺一樣,都是得體而大方的,為了在球館里偶遇這層關系,陳潔潔在學校里對桔年也相當友善。其實有錢人家的孩子大概更容易心性單純一些,這么對比下來,桔年不由得為自己的小心眼而慚愧。況且,陳潔潔就像童話里的公主,許許多多的王子在城堡外排著隊,她又怎么會看上桔年的“小和尚”?h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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