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雀塔身在懸崖,臨千丈?淵,自高處下探,有深潭百頃,近玄色,幽靜如墨玉。
朱雀者,南向負火而生,灼灼烈烈,為眾禽?首。
此處聽起來本該是個光彩神儀的寶塔,然而走近才發現,原來只是一座灰溜溜的小樓,因南地常年濕潤悶熱,外壁已經起了一圈斑駁的青苔,塔尖上一點朱砂零落,好似褪盡浮華后一把黯淡的灰,漂浮在絕地?上,卓然孤另。
朱雀塔外頭是一圈墮了一半的院墻,紅泥青磚散落到處都是,野草長了一房高人管,時而無風自動。
距離此處方圓兩三里處俱是杳無人煙。
嚴爭鳴他們消息晚了些,此時離八月十五還有三天,本想避開人群,誰知到了地方一看,朱雀塔周圍已經摩肩接踵了。
只是?一大群修士誰都無法靠近,因為塔周圍環繞著一圈烈火般暴虐的氣息,好像鎮著一只看不見的兇獸,無時無刻不在噴灑旁人看不見的火舌,翻滾在周邊,誰要是膽敢踏入,就舔誰一臉火星子。
修士們紛紛聚集在朱雀塔三里?外,將此地圍了個水泄不通。
都期待著里面能有什么異寶機緣,萬一走了狗屎運進一游,準就能借此一飛沖天了呢。
有些?底的都帶了法寶,各自在其中休息,窮光蛋們幕天席地,一時間熱鬧好像民間趕集,有一些機靈的本地人帶著一些農?吃食來兜售,賣給那些尚未能辟谷的修士——只是此地民風淳樸,老百姓普遍不如東海附近的人勤快,商販有形成規模。
李筠四下轉了一圈,建議道:“大師兄,既然?邊已經來了?么多人了,我看我們著急用,先休息一宿吧,你剛剛越過出鋒境界,需要鞏固,我要研究一下怎么讓小師妹變回來,她做鳥比做人招蜂引蝶多了。”
嚴爭鳴應了一聲,從懷里掏了掏,掏出了一枚鴿子蛋大小的石頭,此物乍一看像個鑲在扳指上的大戒面,內里卻有個栩栩如生的小院。
只見那小石頭在他手中越來越大,越大越透?,最后生成了一個活生生的院落,將幾個人都收攏其中,與周圍隔開——那小石頭里居然有個方寸間的小世界。
院子里面假山盆景俱全,幾間小房子圍成一圈,中間還有個風騷別致的小秋千。
人在其中,頓時感覺周遭暑氣被一凈,清爽不行,?法寶一出手,當即招來周圍一片驚愕目光。
“石芥子,”李筠踱了幾步,伸手摸了摸精致的秋千架,搖頭晃腦地嘆道,“撈錢公子,?些年你?著跑黑貨,暗地里可私藏了不少好東?啊。”
嚴爭鳴嗆道:“難不成要指望你養?糊口?那我們辟谷就餓死了。”
接著,他目光往石芥子外一掃,大概是那“出鋒”的劍意還停留在身上,嚴爭鳴?一眼如刀,頓時將周圍偷偷窺探的目光掃了個干干凈凈。
當年東海上青龍島,他不懂又喜歡享受,死活跟師父對著干,非要坐大船,引那會人人側目,偏偏他還意洋洋,以為自己顯擺好,不知惹了多少嫉恨,不知因此招來了多少折辱。
若是眼下,他就算是坐條金船銀船,又有誰敢當面說什么呢?
可是嚴爭鳴?有覺揚眉吐氣,只是心里有點悲哀。
自古人心歹毒,懷璧其罪——以他現在的本,大約只配上在?一群人里?目張膽地奢華一回,卻不足以打開封山令。
然而就連走到?一步,他已經覺心力交瘁了,或許是他本來就能力不足吧。
?世上,傷人最深不過“無能為力”四個字,嚴爭鳴感覺自己多年來頂著?四個字,都快頂成頭冠了,幸虧天生比別人心寬幾?,不然恐怕已經被壓趴下了。
莫非師父當年將掌門印交給他,就是看中了他?一點好處么?
?么一想,嚴爭鳴又有些自嘲地想開了。
“就先在?休息吧,”嚴爭鳴說道,轉頭看了一眼程潛,“?里涼快多了吧?”
程潛一愣,一時說不出話來,他的身體鍛自冰潭,當然怕熱,只是體質特殊,汗不沾身,他自己又不吭聲,還以為別人看不出來,想到大師兄居然始終記掛著。
嚴爭鳴見他一臉不知道作何反應的呆樣,忍不住暗嘆口氣,抬手在程潛后頸上按了一把,說道:“過來給我護法,我要鞏固境界。”
“出鋒”對于一個劍修來說,不止是上升了一個境界,?更像是打開了一個?的世界,嚴爭鳴仔細體悟了一番,良久才從入定中醒來,睜眼就看見程潛然盡忠職守的守在一邊。
連李筠?水坑在——只是?兩個快睡著了。
嚴爭鳴輕咳一聲道:“都擠在我?干什么?”
李筠被他一嗓子叫醒了,臉上的睡意還散,他已經脫口道:“大師兄,入‘出鋒’?境到底有什么感覺?”
不光是他,他們幾個人其實都?好奇——如不是正經八百的劍修,不管多厲害是入不了“出鋒”?境的,扶搖派滿門上下,連韓淵在內,就只有掌門師兄?么一個以劍入道的。
連程潛跟著坐正了些。
嚴爭鳴沉吟半晌,才慎重地答道:“天大地大。”
?話十?大而??,說了?說差不多,只有練過海潮劍的程潛聽了,領悟到了一點邊,似乎有所悟。
嚴爭鳴余光瞥見他那若有所思的模樣,便暗暗苦笑了一下,將自己的下一句話咽了回——身陷囹圄。
外有天大地大,我獨身陷囹圄。
?就是“出鋒”?境給他的感受。
而“出鋒”的下一個境界正好就是“入鞘”。
劍修與其他道不同,極少頓悟,只有越是壓抑,才越是會反彈,嚴爭鳴當時被上古真龍魂壓制,又被程潛無心的一句話所激,兩廂逼迫,?才硬是逼出了?一道出鋒劍氣。
劍修橫行九州,卻鮮少能登臨絕頂,因為?條路實在不好走。
就在?時,程潛突然感覺到了什么,他驀地起身,轉瞬就到了門口,拉開房門,只見石芥子門口站著一個駝背弓腰的老者,手中提著一盞風中搖曳的燈籠,不出聲,就只是默默地等在那里。
?老者看著不像個修士,修士們快要吹燈拔蠟的時候,呈現天人五衰?相,但他們?少會老?么有真實感,可此人?通身的氣度,無論如何都不像個凡人。
老者的個頭只堪堪到程潛胸口,見開門,他才緩緩向程潛抬起頭來,只見?老者臉上那一雙眼睛渾濁好像個瞎子,目光卻好像兩把帶著鐵銹味的錐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