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0年6月26日,清晨,天色陰沉,悶熱無風。
近郊南沙筒刑場,警戒線外早已人山人海。
“向南!這邊!這邊還有縫兒!”
林楚喬踮著腳尖,用力朝后面揮手,額頭上沁著細密的汗珠。
她穿著件洗得發白的碎花襯衫,兩條烏黑的大辮子甩在肩后,臉上既有緊張,又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復雜情緒。
李向南推著他那輛二八“永久”,在人潮中艱難地挪動。
他今天也換了身相對齊整的藍布中山裝,扣子一絲不茍地扣到最上面一顆,神情異常肅穆。
他的身后,王德發宋子墨宋怡丁雨秋等人也都推著車,緊緊的跟著。
眾人匯集到河邊,女同志們把軍綠色水壺遞給男同志。
“都抓緊時間喝點水,應該很快開始了!”丁雨秋揚起水壺遞給李向南,瞧他神情中看不出情緒,便問道:“你還好吧?”
李向南搖搖頭,喝了一口水,“我很好!”
丁雨秋與林楚喬對視了一眼,兩人與其他人一樣,幾乎與李向南心情一致,表情都很復雜。
那表情里,既有對罪犯被懲處的大快人心,也有基于醫生這個職業對于生命逝去的感慨。
空氣中彌漫著汗味、塵土味,還有一股壓抑不住的、嗡嗡作響的議論聲。
“聽說了嗎?六千萬啊!我的老天爺!這得是多少人幾輩子的嚼裹兒!”
“呸!活該!沈玉京這蛀蟲!科技司的司長啊!拿著國家的錢,人民的信任,干這種斷子絕孫的勾當!”
“槍斃得好!大快人心!就得這么辦!看以后誰還敢伸手!”
“快看快看!車來了!是解放牌大卡車!來了來了!”
人群突然像煮沸的水一樣劇烈騷動起來,無數雙眼睛齊刷刷地投向遠處塵土飛揚的土路。
正在聊天的眾人的注意力很快也被吸引了過去,紛紛站了起來。
就見幾輛草綠色的解放牌軍用卡車,在荷槍實彈的解放軍戰士押送下,卷著黃塵,緩緩駛入靶場中央預留的空地。
氣氛瞬間繃緊到極點,連聒噪的蟬鳴都仿佛被這肅殺之氣嚇停了。
卡車停穩。
車門打開,一個穿著囚服、剃著光頭、被五花大綁的身影,在兩名魁梧戰士的架持下,踉踉蹌蹌地被拖下車。
正是沈玉京!
曾經在科技司呼風喚雨、派頭十足的沈司長,此刻面色死灰,眼神渙散,雙腿如同篩糠般抖個不停,幾乎無法站立,全靠戰士架著拖到指定位置。
“嘶——!”
現場響起一片倒吸冷氣的聲音,隨即是更加洶涌的議論和唾罵。
“看那熊樣!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六千萬啊!夠蓋多少房子,買多少機器!夠多少娃娃吃飽飯!”
“該!真該!槍斃一百回都不解恨!”
警戒線外,人潮洶涌。
有挎著菜籃子特意趕來的大媽,有扶老攜幼的一家人,有穿著工裝、表情激憤的工人,也有戴著眼鏡、神情嚴肅的知識分子。
他們或伸長了脖子,或踩在自行車后座上,或把孩子架在肩頭,臉上寫滿了憤怒、鄙夷、痛恨,但更多的是一種大仇得報、揚眉吐氣的振奮!
沈玉京的伏法,像一道驚雷,劈開了籠罩在人們心頭的陰霾,彰顯了國家打擊犯罪、懲治腐敗的鐵腕決心!
這決心,讓老百姓拍手稱快,讓蠢蠢欲動者膽寒!
林楚喬下意識地緊緊抓住李向南的胳膊,手指因為用力而有些發白。
她看著那個癱軟如泥的身影,眼神復雜,有恨,有痛,最終化為一聲幾不可聞的嘆息:“唉……早知如此,何必當初呢?好好的前程,全毀了……”
李向南感受到她的情緒,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背,目光卻如鷹隼般銳利地掃過全場,最后定格在刑場中央。
他看到了胡市長、馬書記等市領導肅穆的身影,看到了無數雙飽含期待和信任的眼睛。
除此之外,還有另外一群熟悉的人,讓他無法忽視。
紀委的文先平文科長,檢察院的費一清檢察長,法院的院長,郭乾這位市局公安的刑偵大隊長。
還有…………新任的科技司司長——許翰林。
他知道,這不僅是對一個巨貪的審判,更是對一種歪風邪氣的徹底清算!
是政府重塑公信力、凝聚民心的重要時刻!
他心中激蕩著一種復雜的情緒:有對罪惡終被嚴懲的痛快,有對逝去公帑和受損民心的痛惜,更有對國家未來撥亂反正、走向清明的堅定信念!
一名身著筆挺制服、肩章閃亮的法官,在數名法警的護衛下,大步走到刑場前方的高臺上。
他手中展開一份蓋著鮮紅大印的判決書。
擴音器發出刺耳的電流聲,隨即,一個洪亮、威嚴、不帶一絲感情的聲音,如同驚雷般炸響在空曠的靶場上空:
“罪犯沈玉京,男,現年三十三歲,原任……計劃經濟委員會某司司長……經最高人民法院核準,現宣讀終審裁定!”
全場瞬間鴉雀無聲!
連最聒噪的孩子都被大人捂住了嘴。
數萬雙眼睛聚焦在法官身上,數萬顆心提到了嗓子眼。
空氣仿佛凝固了,只剩下法官那字字千鈞、如同鐵錘般砸在每個人心上的聲音:
“罪犯沈玉京,在擔任司長期間,利用職務之便,大肆收受、索取賄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