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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百零八章 心亂

      別太擔心,裴云暎開口,等過一段日子,我想辦法,替他另謀其他差事。軍巡鋪屋未必適合他。

      真的

      真的。

      他看一眼陸曈,唇角一彎,不過,也要看陸大夫送的彩絳合不合心意了。

      陸曈:……

      ……

      乞巧市集人流不絕,聽人說燈火徹夜不歇。

      陸曈與裴云暎逛了許久,直到走到潘樓下長街一條街走完,總算在一處攤販前瞧見了裴云姝幾人。

      新鮮摘下的芭蕉葉,油綠闊葉上浸泡過藥水,匠人在上頭題詩作畫,十分風雅。裴云姝正低頭認真挑選,蕭逐風立在身后,不遠不近地保護,瞧見陸曈二人,段小宴登時揮手:哥,陸醫官——

      裴云姝回頭,笑道:阿暎,陸姑娘。

      段小宴興沖沖上前,向二人展示胳膊上掛著的大包小包。

      本來想在乞巧樓下等你們的,裴姐姐說想去看傀儡戲,我們就跟著走了一截,還擔心你們找不見我們自己回去了,還好等到了。

      芳姿道:乞巧樓下就一條街,等等還是很容易找到的。

      裴云姝看向陸曈,陸姑娘,你們方才蘭夜斗巧如何,可有彩頭

      陸曈把那只牡丹木紋梳拿出來:贏了只梳子。

      是梳篦呀。裴云姝驚訝,瞧著不錯。又問陸曈,方才我們沒進去,蘭夜斗巧是如何斗的,你們在里面做什么了

      想到在乞巧樓里一行,陸曈抿唇不語,裴云暎看她一眼,對裴云姝道:攀談等回府再說,天色不早了,我看,還是先送陸大夫回西街。

      裴云姝恍然,旋即不好意思地對陸曈笑笑:是我疏忽了,許久未出門,一出門忘記時辰。陸姑娘平日還要在醫館瞧病,歇得太晚的確不好。

      你一個姑娘家晚歸危險,我們先送你醫館。

      陸曈頷首,并未拒絕。

      裴云姝一行便先送陸曈回了醫館,又才與段小宴與蕭逐風二人分別。

      待回到裴府,裴云暎看裴云姝進屋,正要離開,被裴云姝叫住:阿暎。

      怎么

      你先別走,我有事同你說。

      裴云姝叫他進屋去。

      寶珠已被瓊影哄著睡下,裴云姝點上燈,讓裴云暎在廳里坐著,自己先進了里屋,不多時,又抱著只銀匣出來。

      她在裴云暎身邊坐下,打開銀匣,銀匣里裹著堆紅布,紅布層層包裹,裴云姝一一打開,末了,最后一層揭開,其中赫然躺著一只青玉雕花扁鐲。

      裴云暎一怔:這是……

      母親留下的玉鐲。

      玉鐲在燈色下溫潤似片翡翠湖泊,裴云姝望著望著,語氣有些感嘆。

      當年外祖母將青玉雕花扁鐲送給娘做陪嫁,我及笄時,娘又將這只青玉鐲送給了我。

      原本有一雙,我留一只送給寶珠,現在把這另一只送與你。

      裴云暎盯著青玉鐲,并不伸手去接,只說:送我做什么

      阿暎,裴云姝低頭摩挲著玉鐲,你還記不記得當年娘過世后,我日日哭泣,心病難醫,又大病一場,飯也不肯吃。是你學了娘做的小餛飩哄我吃下,日日逗我開心,我才漸漸好起來。

      她低頭,過了一會兒才開口:其實現在想想,那時你比我年幼,我這個做姐姐的,還要你來照顧。

      裴云暎笑笑:過去的事還提什么。

      裴云姝搖頭。

      后來你就離京了,回來后,也不似從前什么都同我說。阿暎,這些年,我不知道你在做什么,你長大了,我有時會擔心,自己這個做姐姐的是否失職。

      你怎么會這么想

      裴云姝看著他:阿暎,陸大夫是個好姑娘。

      裴云暎一頓。

      你是我弟弟,雖然你藏著不說,但我瞧得出來,她對你和旁人不同。裴云姝溫聲道,情之一事,我是外人,不好插手,但有一句話要交代你,若你心儀一人,就不要讓自己后悔。

      她拉過裴云暎的手,把那只青玉鐲塞到裴云暎掌心。

      裴云暎低頭看著那只玉鐲,沒作聲。

      這只玉鐲你收著,你若有了想要相伴一生之人,就將這只鐲子贈與她。這不是裴家的鐲子,這是母親的鐲子。

      盼你有喜歡之人,共度一生,是母親與我對你的希望。

      ……

      回到書房時,外面已然全黑了。

      裴云姝送過鐲子,便回屋中睡下,今日乞巧游街忙了半日,她也乏了。

      裴云暎關上屋門,走到小幾前坐下,把手中裹著紅布的玉鐲放到桌上,

      銅燈下,小幾上全是散落的木塊,曾被陸曈碰倒的木塊亂七八糟的散成一團,鋪滿整個桌面。

      他伸手,把散落的木塊拂到一邊,辟出一塊空地。

      然后,拿起木塊,一顆顆往上塔建起來。

      過去多年,每當他有煩心事時,遇到棘手麻煩時,總是坐在小幾前,慢慢地往上搭排。

      人專注某一樣事時,內心會變得極度平靜。

      一開始總是很難,漸漸木塔越搭越高,他削木頭的時候越來越少,世上已沒什么事讓他覺得煩擾,木塔靜靜矗立在書房一隅,冰冷堅硬,如一幢被遺留下來的、沉默的影子。

      其實在陸曈推倒木塔之前,他已經很久很久沒往上再放一顆木塊了。

      是以被推倒之后,也不曾想過重新搭建。

      偏偏在今夜,新秋鵲橋,人間乞巧,這樣的良辰佳節,他卻坐在這里,一粒一粒靜靜往上堆疊。

      裴云暎堆得很慢。

      圓融木塊一點點被仔細的往上放著,一層又一層,整整齊齊,一絲不茍,精心計算過的角度使得木塔看上去堅實而嚴整。

      他搭了很久,只剩最后一塊。

      木塊被擒起,往塔尖處放去,

      卻又在最后一刻,余光瞥見桌上紅布之上的玉鐲。

      玉鐲色若凝碧,似乞巧樓中彩紙扎成的蓮葉,翠色盈盈。

      耳邊忽而響起女子的質問。

      殿帥也會為情所縛

      指尖一顫,宛如蝴蝶掠過花間,陡然嘩啦一聲脆響——

      青年回神。

      整整齊齊的木塔,再次轟然瓦解。

      潰不成軍。

      ……

      夜色沉沉,紅樓歡宴已遠。

      西街小院寧謐,陸曈提燈,關上屋門。

      銀箏等至她歸來方才放心,梳洗過后已去隔壁睡下。陸曈走到桌前,頭上釵環卸下,長發披散肩頭,拿梳子梳理。

      梳了幾下,記起另樁事,起身拿過去荷包,從里掏出一把細巧的梳篦來。

      是今日在乞巧樓中,蘭夜斗巧的彩頭。

      梳篦材料尋常,上頭雕刻細致牡丹紋,雖比不得首飾華貴,卻也算精巧。

      陸曈握著木梳,視線又落在桌上做了一半的彩絳之上。

      杜長卿學醫行做鴛鴦茶,草編的竹籃掛彩絳式樣看著更好。她不如銀箏手巧,絳子打得慢不說,模樣也很粗糙,拿不出手,索性放在屋中藏著。

      陸曈拿起彩絳。

      不知為何,耳邊突然浮想起乞巧樓中,花衣婦人的笑來。

      吐出情絲千縷,寫就鴛鴦新譜。各位姑娘公子們,落了情絲的,將來二人結成連理,一輩子恩愛,白頭偕老,是好兆頭哩。

      被紅線糾纏拉扯的二人,黑暗中放大的呼吸,他眼底的溫存和凜冽,笑意總是寬容……

      草際有秋蛩低鳴,驚飛棲雀,陸曈低頭,倏然一怔。

      手下編織一半的彩絳,不知何時繞成一團,理也理不清楚。

      纏成絆結一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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