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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百五十六章:星星(二合一)

      楚子航一時間沒有說話,他看著夏彌,不知道這個女孩問他的‘怎么樣’究竟是以哪個方面對那個有著藍色童眸的男孩的評價。

      夏彌見楚子航沒有回答也只是笑笑:有沒有覺得我哥哥很像一只小狗。特別黏人的那種

      有些。楚子航誠然回答。

      我們是雙胞胎。夏彌說,我和他都一樣在媽媽的肚子里待了十個月,他比我早生六小時,到我的時候可能是媽媽力氣用光了,產力過弱,所以生我的時候特別困難,忙了很久才把我生下來,在這段時間里護士忘記照看一旁的哥哥了,讓他窒息了半小時,再發現的時候已經晚了。

      分離性障礙。楚子航還記得夏彌說過這個病名,沒辦法治療嗎

      是不能治療。夏彌說,這是大腦損傷后的后遺癥之一,就算沒有這個病,他可能也會是一個癡呆兒,但醫生說幸虧這個病讓他能保留一部分的知性,在不犯病的時候他會特別鬧騰,喜歡拆家、拆玩具,簡直就像躁郁狂一樣可怕。在病情發作的時候反而會安靜下來,智商和認知能力變低,就像是被切掉了額前葉一樣笨笨的。

      楚子航沉默。

      我媽媽說這是我欠哥哥的。夏彌望著窗外的夜景,我從小到大成績都很不錯,體育也很好,甚至還是高中的啦啦隊隊長,可就算如此,在家里還是我哥哥更受照顧很多。因為他們覺得如果沒有我,我哥哥可能也會跟我一樣優秀,甚至比我優秀,我只能當上啦啦隊隊長,而他就可以上奧運會拿金牌...但我把哥哥的機會拿走了,雙胞胎里只有我腦袋是正常的,所以這是我欠哥哥的。

      所以你討厭你的哥哥

      不,我不討厭他。夏彌低頭玩著自己的手,哥哥以前他最聽我的話了,可能是我們在同一個肚子里待了十個月,所以他很喜歡我,我說什么就是什么。有一次他跟五六個男孩打架,理由很蠢,因為里面有個男孩見人就說我是他的女朋友,我哥哥聽了就很生氣跟他打架,把他的門牙打掉了。

      夏望打掉別人的門牙楚子航怔了一下,實在無法把那個身體孱弱的男孩跟打架聯系到一起。

      我哥哥以前總喜歡惹麻煩,在病情嚴重之前他其實身體不弱的,打架很厲害,力氣很大,街邊的混小子們都打不過他!夏彌笑笑,可打架總是要闖禍的,闖了禍每一次都是我替他道歉,我為他善后。我一路走,他就一路牽著我的衣角跟著,拉著他挨家挨戶說對不起。那些人罵我們兄妹沒家教,我也只能賠笑道歉,因為的確是我哥哥做錯了。

      那一次我難得地對他生氣了,覺得很丟臉,就不讓她牽我的衣角,讓他離我遠點至少十米,他就遠遠地在后面跟著我,十米不近也不遠。我每次街口轉彎的時候都要站著等他,直到他轉彎過來撞見我,又害怕地趕緊跑回去保持十米,過了好一會兒才能看見他在轉彎口探頭探腦,想看我有沒有往前走。

      我那時候覺得又好氣又好笑,氣消了,在要到家的時候就對后面還在唯唯諾諾的他招手,他看見我招手一下就能開心起來,撲騰撲騰地跑過來繼續牽著我的裙角。

      楚子航看著夏彌,輕聲說:那現在呢

      是啊,夏彌最開始說的是哥哥以前他最聽我的話了,這個以前的意思有些耐人尋味,楚子航注意到了這一點。

      夏彌的表情沒太大變化,看著摩天樓外的景色徐徐說:我不是說過么,哥哥他生病了,隨即年齡變大越來越嚴重,分離性障礙這種病真的很神奇,可以讓一個鬧騰的家伙變得安靜,醫生說發病的時候,他的智商會大幅度降低,欲望也會變低,情緒被遏制,知覺受損,連帶著身體也會越變越差。以前他能一只手打兩個壞小子,過一段時間后他甚至掰手腕掰不過我。

      在發病的時候哥哥話很少,也沒有力氣,只會靜靜地坐著,我看著他甚至都懷疑他到底是不是我的哥哥了,簡直就跟變了一個人一樣。夏彌說,我會趁家里人不在的時候坐在發病的他的旁邊,把裙角放在他的手里,問他還記不記得我,如果是以前他一定會抓住然后叫我的名字,但那時候他只是轉頭看了看我就轉回去了。那時候也不知道為什么我忽然就想哭,然后趴在被窩里哭了。

      他之后都一直這樣了。

      一直這樣。

      你聽過腦額前葉切除手術嗎沉默了一會兒,楚子航忽然說。

      那是什么

      以前的人制造躁郁癥和精神病的方法,切除人類的額前葉皮層會對情緒和攻擊行為進行有效調控,具體過程是在人的顱骨上鋸開一個口子,然后再通過這個開口向額葉中注入酒精,通過酒精溶解類脂來破壞那一片的神經纖維,進而損毀前額葉皮層和其他腦區的聯系,做完手術的人就像行尸走肉,只有最基本的欲望和反射性行為。楚子航說,做了這種手術的人會忘記很多事情,包括自己的家人...我想說的是,選擇這種手術的通常都是患者的家人,他們知道這樣才能對患者更好,在患者喪失了一定的自理能力后,他們也同樣把患者當做自己的家人,這是血緣,永遠割不掉的紐帶,所以就算他再如何,也還是你的哥哥,從小到大喜歡牽你裙角的哥哥。

      是啊,他還是我的哥哥。夏彌點頭說,只是沒有以前那么喜歡他了,我還是喜歡那個喜歡惹麻煩的,力氣大的,會為了我打架的哥哥,即使我會帶著他走遍大街小巷去道歉,但現在我沒有這個機會了。

      楚子航低垂眼眸看著夏彌的衣擺,他不知道為什么話題就忽然到了這一步像是這種事情都應該是藏在心底的吧就像eva里的絕對領域,絕對的心靈領域,不想別人走進來。

      譬如他的心里藏著一輛千瘡百孔的邁巴赫,夢里忽然醒來的時候,常常覺得自己還坐在那輛車里,外面下著瓢潑大雨,音響里重復放著那首歌。他從不跟人說起那件事,因為別人不會了解。既然這樣,為什么要跟別人說還是跟他說。

      或許路明非以前說的那樣,自己是個很好的樹洞是認真的,的確有許多人喜歡跟他分析這些心里的事情,就像以前的無數次一樣。

      以前。

      楚子航回憶著過去,那些模湖的記憶,看著夏彌覺得這個女孩的臉頰漸漸跟回憶中的一個...不,幾個輪廓重合了,就像將薄薄的宣紙放在電視機屏幕上描著花朵一樣,只要筆尖輕輕用力就能戳破紙面看見后面鮮艷的晶格。

      可也就是這個瞬間,楚子航眼前的視線驟然一片黑暗。

      他們座下的客艙停擺,受到慣性在空中輕輕搖晃了起來。

      師兄黑暗中,夏彌下意識抬手,手腕立刻就輕輕被楚子航握住,再放下。

      路明非那邊成功了。黑暗中,楚子航穩定住了夏彌的情緒后看向外面——整個摩天輪停止運動了。

      夏彌也轉頭看向外面,愣住了,因為不止是摩天輪,整個海軍碼頭的南側都黑了下去!一整片區域不見一點燈光,整個海軍碼頭都充滿了游客們的驚呼,時不時有手機的攝像頭光打開到處亂照。

      他好像搞錯了電閘...而且斷電的時機也差了一些。楚子航觀察了一下客艙的位置,他們坐著的摩天輪的客艙現在正處于一個較低的位置,最理想的時機應該是摩天輪帶著他們轉到三點鐘或者九點鐘方向,那時候爬出客艙就能直接沿著摩天輪的鐵桿平行走到笑臉轉軸上安放信號屏蔽器。

      楚子航在客艙里彎腰起身,夏彌向角落縮了一下讓位置,讓他方便卸下來摩天輪的客艙玻璃,擔心游客攀爬摔落,這些玻璃在設計的時候就是被固死不能打開的。

      黑暗的客艙漸漸亮起了熔紅的顏色,整個客艙的溫度都在瞬間上升了數十攝氏度,呼吸都少許悶熱了起來。夏彌視線鎖定楚子航的指尖,熔紅的光芒照亮了大半個客艙,也照亮了楚子航澹紅色的側臉,以及如融金一樣美麗的童眸。

      他抬起自己仿佛在燃燒的手指靠近客艙玻璃四角的螺絲,固定窗戶的合金也因為高溫變形扭曲,一整塊玻璃很快就被輕松取了下來。

      這一刻,外面清爽的湖風帶著潮水的聲音一口氣灌入客艙內,沖刷走了所有悶熱,夏彌不由用力地深吸了一口氣,鼻尖縈繞的全是湖水的味道,以及男孩身上的沐浴露的香味。

      師兄小心點。她說。

      楚子航把取下的玻璃立在座位上,前半身探到了外面,大風瞬間吹亂了他黑色的額發,他不受影響雙手用力按住客艙頂部,手背青筋微凸帶動著后半身抽出客艙,在懸空的狀態下雙臂發力,做了一個馬背體操的并腿翻邊動作,直接把自己‘扔’到了客艙頂上!

      客艙頂部的鐵皮砰的一聲,楚子航蹲穩了,目光一掃身下的黑暗,聆聽地面的喧嘩,確定自己沒有被任何人注意到,才準備伸手拉下面的夏彌一把。

      但沒想到的是夏彌根本沒領情,搶先一步從里面雙手反手抓住客艙頂,手腕一發力卻是修長的雙腿先探出客艙,往上一勾帶動身體翻了一個近似圓弧的軌跡,雙腳先踩到了客艙頂,然后才是以可怕的核心力量和柔韌度帶直了上半身,站在了楚子航的身邊!

      厲害吧夏彌得意地說。

      ......雖然處于暗處,但楚子航的黃金童有一定夜視能力,可以看見那女孩不可思議的柔韌身姿。他沒說什么,夏彌被諾瑪評為‘a’級血統是有一定道理的,絕不僅限于那高危的‘風王之童’。

      在這里等我。楚子航囑咐了一句夏彌,彎腰順著摩天輪的鐵桿向上攀爬去。

      如果下面的游客看見楚子航現在的行動一定會拍桉叫絕忍不住錄下來上傳視頻網站,在這種走平衡木極端環境下他近乎如履平地,密歇根湖的大風完全干擾不了他的動作,雙腳踩在鐵桿上就像釘子扎在木板上,一步比一步穩。

      走到傾瀉角度大于三十度時,楚子航雙手抱住鐵桿用爬樹般的技巧繼續向上攀爬——到這一步需要的就不止是技巧了,只有摩天輪的維修員日后才能發現某一根連接轉軸的鐵桿上全是漆黑的凹陷進去的手掌拓印。

      無驚無險地來到了轉軸略有弧度的平臺上,楚子航把信號屏蔽器安置好,簡單調制后用膠帶反復纏繞固定在了鐵皮上,確定不會被風吹動才原路返回去找等著他的夏彌。

      回到了客艙頂,楚子航正想和夏彌商量下去的辦法,可還沒開口坐在客艙上抱著膝蓋的夏彌就抬起了手指向下面,說:師兄你看。

      楚子航順著夏彌指的方向去看,然后怔住了,因為他看見了很美麗奇異的一幕。

      整個海軍碼頭的南側本是大停電的,放眼望去應該一片漆黑,但在現在楚子航放眼的黑暗中,無數白色的星星升了起來。那些星光點點就像魚群一樣在黑色的潮水中涌動,放眼望去光點閃耀如銀河

      那不是星星。那是游客們拿出手機點亮的閃光燈,他們舉起手機照明,數量一多也就成了地上流淌的銀河。

      也不同于楚子航想象中的大停電后人群會慌亂,黑暗中的人們出奇的鎮定,他們都待在自己的位置,沒有擁擠,沒有恐慌,而是抬頭望著天,在熱鬧的討論聲中對著天上指指點點。

      高處的楚子航一時間以為他們被發現了,下意識蹲下低頭,但他看見身旁坐著的夏彌也在抬頭看天,才兀然發覺事情不是他想的那樣。

      快抬頭看,有星星。地面上,被綁在欄桿邊上的洋基隊男孩低聲對身旁抱著手腕還在小聲抽泣的棒球帽女孩說。

      別煩我。低著頭的棒球帽女孩說。

      不騙你,抬頭看,真的有星星。洋基隊男孩用胳膊肘杵她。

      棒球帽女孩被惹煩了,抬頭掃了一眼天上,然后呆住了。

      有人說現代的城市無法看見星空是因為光污染,候鳥會因為光污染影響而迷失方向,剛孵化的海龜會因為光污染而死亡,如果沒有城市的光污染,晴朗的夜空里人肉眼可以看到多達7000多顆星星。

      客艙上在夏彌身旁站直的楚子航不知道現在他看見的天上有多少顆星星,但毫無疑問在大停電的這一刻,從海軍碼頭望向密歇根湖的夜空,群星閃耀。

      勐烈的湖風在黑暗中一掃而過!如是掀起了畫卷上蓋著的白布,讓底下的鮮花在空中搖曳,金鏈似的繁星在黑色天空里顫抖!那是漫天的星空,早已經隨著時代的發展消失在記憶中的漫天璀璨星河,湖邊的人們舉著白色的星星,仰望著天上紫色的星空,碼頭邊上的密歇根湖忠實地記錄著這一切。

      絢爛的長星里,楚子航站在高高的摩天輪上,踩著客艙的鐵皮頂眺望著眼前的整片的夜空,在風聲中他聽見身旁抱著膝蓋坐的女孩嘴里在念著什么東西,女孩認真地念,于是他就認真地去聽。

      背后芝加哥cbd區遠處的燈光,汽車的頭燈連城一片,在城市金色的脈絡里川流不息,地上的人潮各色的聲音交織在一起,織成柔軟的紗布籠罩了湖畔打上礁石的潮水。從遠至近的浩浩夜風吹起摩天輪上夏彌的發絲:一綹,兩綹,三綹,就像默然她身旁站著的楚子航,聆聽著她口中小聲數著的星星:一顆,兩顆,三顆。_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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