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竟年輕,偶有失利也屬正常,還要謝過王先生為他操心。
您多禮了,為他爭得補考也非我一人之力,到底還是因他考場的那半篇為完的佳文。
未完三叔公疑惑。
王先生嘆息。若非右手受傷書寫吃力,也不至于毀在那半篇制藝上。
梁氏心猛然一驚,她想問個究竟可不敢。只怕這王先生不是臨時到訪,是有備而來,梁氏看看淡定若水的孫女,突然明白了。
原來她隱忍這么多天,等的就是此刻——
看來這家丑,今兒她是要一掀到底了。
大伯祖自然顧慮不及許多,看向容煬下意識問道:如何傷的話一問出口,瞥見身旁臉色陰沉的梁氏,忽而覺得自己唐突了。不是他作為伯祖不該問,作為族長他有這個義務,只是怕這話引出不該說的,折了梁氏的顏面。
覆水難收。話出口可收不回去了!容嫣等的就是這話。
她二話沒說,拉起弟弟的右胳膊,把衣袖朝上一擼,那條觸目驚心的傷疤暴露!許是冬天保暖不及,結痂的地方還有些許凍瘡。容嫣每見一次都心如錐扎,若不是為了弟弟的未來,為了計劃,她絕不會忍到現在。
都是后院宅子里的婦人,這會兒若還看不出點什么,那可真是白活了。大伙嘖嘖聲起,對萬氏的嫌惡更是不加掩飾。
萬氏這戲還得演到底,況且她確實不知道他這傷如何來的,她又何嘗關心過他。
我的侄兒啊,你這是……痛死嬸母的心了,這哪個天殺的干得好事,有爹生沒娘養的——
母親!
容爍實在聽不進去,低吼了一聲。萬氏看著兒子呆住,登時明白過來了。
不止她明白,大伙也明白了。除了她家那手黑的容煥還能有誰!這一聲喚,可是不打自招。
萬氏臊得恨不能找個地縫轉進去,本就頭疼,這會兒腦袋瓜子嗡嗡直響,她何曾難堪到如此。昨晚就不該打那么久的馬吊!大年初一便輸得是一塌糊涂,就知道不是個好兆頭!
梁氏無奈長嘆,望著容煬問道:你為何不說。
說了可有人聽。容嫣連個猶豫都沒有冷聲回了句。沒看梁氏一眼,又道:大伯祖,各位長輩,恕容嫣施禮了。說罷,拉起容煬,當著族長和梁氏的面,把容煬的后背亮了出來,滿是抽打的傷痕,已紫得發烏。
這……
大伯祖已驚的無話可說了。
大伙抻著脖子朝這看,見到者沒一個不面露憤意的。唯有幾個婦人明明好奇,卻撇嘴嘟囔容嫣太粗魯,不懂禮數。
跟他們講禮數,早晚被壓得翻不過身來!
容嫣盯緊了祖母一字一頓道:這傷分明是家法所為,祖母,別說您不知道。容家家法是三根細竹擰在一起,刻有明辨、篤行、馨德六字的戒尺,乃祖父容裕真所留。
梁氏深吸了口氣,捏緊了椅背唇抿得死死的。她當然知道,這都是萬氏所為,可她能說什么瞧著萬氏敬她,實則她根本不敢拿萬氏如何。一是萬氏娘家撐著她們,二來她不想弄得雞飛狗跳毀了容府名聲。說到底還是面子!
她不說話萬氏急了,上前解釋道:玉不琢不成器,我們這也是為他好,怕他行差踏錯耽誤了學業。
行差踏錯,您能給我講講他如何失禮的誤了學業,到底是誰誤了他學業!
又跳坑里了。萬氏真恨不能抽自己個大嘴巴,今兒這腦子不靈光就算了,還凈給自己挖坑跳!她撩起眼皮瞄著四周,瞧著一雙雙鄙夷的眼神,感覺自己似被逼到懸崖邊緣,無路可退,怎么解釋都沒用了。連大伯祖都氣得喘息不勻,萬氏真是牙都快咬碎了。
她忽而望見眼神澄亮犀利的容嫣,登時恍然大悟。
計,都是她的計!她能把大夫請來,她就不能把家塾先生也請來,還有昨天馬吊……
壓了一晚上的氣此刻是熬不住了,眼下肝火極盛的萬氏哪還有理智,指著容嫣的鼻子開罵起來:你個沒良心的!敢情這人都是你請來的,你給我們下套是不是!你……
二兒媳婦!梁氏大喝一聲,還嫌人丟得不夠嗎!
容嫣是自知抵不過一家人才選了這么個時間,設了這么個計。此刻,包括族長在內所有人都站在了她那面,一家人被推上風口浪尖即便再如何解釋也只會越描越黑。梁氏屏了口氣,努力安奈氣得哆嗦的身子看了眼容嫣,寒聲問:你到底想要什么。
我要接容煬出去,我要帶他回宛平!
休想!
梁氏拍案大吼,驚得眾人心一顫。
然大伯祖卻不為所動,長嘆一聲目視容嫣,話卻遞給了梁氏。弟妹,休要激動,好生商量。容嫣,我明白你心情,但容煬是容家孩子……
我接到宛平容宅,也容家。
三叔公伸手制止。我不是這個意思。你養容煬我可以理解,但是你總歸是女人,不可能一直守著弟弟。若是你嫁人了,他有家不回跟著你算什么
容煬一日不考學,我便一日不嫁。我敢對著祖宗發誓……
別!三叔公制止。孩子,這話可輕易說不得,容煬有他的人生,你也有你自己的。不必為此發這種誓。
自己祖母都未曾為自己想過,倒是大伯祖還能想到她,容嫣莫名心里有點暖。可眼下不是心軟的時候。我說到做到,如果我真的嫁了,您大可把容煬討回來。
即便如此,你拿什么養他。
我有家產,供容煬綽綽有余,絕不會比他在容府差半分。容嫣信誓旦旦。
這可不是你說說而已。
容嫣搖頭。我有能力養他,在宛平我置了六百多畝的地,足夠我供他讀書。這話可提醒了大伙,方才萬氏不是提到了嗎,且還送了她首飾,可不是真的有錢。三叔公見眾人竊語,紛紛點頭,他看了眼梁氏。
梁氏終于明白,她顯富的目的在哪。容嫣啊,你可真是心機夠深的。
見梁氏不反駁,族長更加確定容嫣所不假。于他而,族人能夠出人頭地,光宗耀祖是首要的,眼下容煬跟著萬氏的狀況已然明了,為了孩子好,他也不該再留。于是品著品著下意識點了頭。
萬氏倒是巴不得少養活一張嘴。可突然覺得容煬若跟容嫣去了,那她真的跟大房一點關系都沒有了,不要說容嫣手里的錢,就連大房的光都沾不著了。不行不行,容煬不能走。起碼不能就這么走了。
我不同意。萬氏脫口而出。
眾人聞之鄙視地咦了聲,竊竊私語。真是恬不知恥,把人家孩子糟踐成那般,還有臉說得出口。
容仲琨窘得滿臉通紅,恨不能把自己媳婦嘴巴堵上,方喊了聲你閉嘴!梁氏發話了。
不行,即便一切安穩,他還是不能走。
為何。容嫣冷漠道。
容煬今年入州學,可宛平是縣,容煬去了只能入縣學,這差距不用我說吧。說著,她看了眼族長。族長為的就是子孫的學業,一時也猶豫了。
你若想照顧他也可以。梁氏補道:回通州。
回通州,不但容煬脫不了,自己也成她的籌碼。她這祖母心思也不慢啊——
為了學業我可以帶他離開宛平。
通州州學都不去,你還能讓他去哪。
去京城。
京城是你想去便去得了的梁氏冷哼。那可是沒權有錢都沒用的地方,真是異想天開。她還以為自己是曾經的秦家少夫人嗎!
想去京城還不容易嗎,我送他!
門外清潤高揚的聲音傳來,帶著笑意和京城天子腳下的字正腔圓。這聲音聽著耳生,容嫣猛然回頭,愣住了——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