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憫達雖并不愿他的十三弟去西北衛所,但自己好歹是儲君,秉著君無戲的原則,只能批了請命書。
朱憫達說:你既打定主意從武,皇兄也不攔你,但你好歹是皇子,等你從西北歸來,我看是該找個人好好教你做學問。頓了頓,又思量著問道:你這個脾性,等閑之輩還教不了你,你心目中,可有甚么合適的人選
慣來缺心眼的朱十三頭一回長了機靈,他道:稟皇兄,皇兄看甚么人合適
人合適,甚么人便合適。
朱憫達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甩袖走人了。
其實朱南羨知道,他皇兄若存心要查,自己跟蘇晉討教對聯的事遲早穿幫。
但他又想了,朱憫達一向嘴硬心軟,這事又算不得大錯,他貴為太子,難不成還會為難一任小小翰林
朱南羨沒有猜錯,但這事壞在壞在彼時的蘇晉已得罪了吏部。
就在他將對子呈給朱憫達的當日,吏部已對蘇晉動了私刑,然后給她安了個瀆職的罪名呈書皇案。
等到內閣擬好咨文,發往各衙司,蘇晉已生死不知了。
而朱南羨則是在咨文下來的三日后才曉得此事。
前來回稟的內侍說:雖說是杖八十,但奴才聽說,人是從死人堆里爬出來的,只剩了一口氣。等通文下來,翰林還沒說甚么,都察院的老御史先動了氣,要幫著平反,折子都遞到太子爺案頭了,也不知道為甚么,殿下卻說先放半日。也正是耽擱了這半日,人就讓吏部送走了,聽說都察院的柳御史驅車去追都沒追上,老御史也氣病了。
朱南羨雖生在波云詭譎的深宮,但自小有長兄如父幫他擋開了外間的兵戈暗斗,有慈母如故皇后把他放在掌心里疼愛著,甚至連一向嚴酷苛刻的景元帝,對他都要比對旁的兒子多幾分寬宥。
也因此,他一直活得十分單純。
單純得生出了一份近乎頑劣的執拗。
內侍的一番話下來,他只聽明白了一處——老御史的折子遞到案頭,朱憫達卻說先放半日,
朱南羨想,他或許知道為甚么耽擱了半日。
朱憫達早就知道是蘇晉代他寫了對子,所以他懶得看,隨意放了半日。
也正因為這半日,蘇晉被吏部送走了,生死不知。
朱南羨抓著雄威刀,一路不顧阻攔地沖到了吏部,腦子里還想不明白,明明幾日前還如清風皓月一般的人,怎么轉眼間就剩一口氣了呢
吏部的大小官員跪了一地,朱南羨沉聲道:姓曾的王八蛋,給本王滾出來!
曾友諒一時間嚇得躲在了桌案下,還忍不住瑟瑟發抖。
朱南羨何等耳清目明,當即一刀下去,桌子裂成了兩半。
曾友諒撲跪在地,顫抖著告饒道:十三殿下,微臣錯了,求殿下饒命,求殿下饒命……
朱南羨沒理,又一刀下去,鮮血迸濺而出,砍飛了一條胳膊。
卻不是曾友諒的。
一旁撲出來一個小吏,幫他家尚書大人擋下了這一刀。
朱南羨抹了一把臉上的血,冷笑出聲,抬起刀指著堂內哆哆嗦嗦跪著的人:愛擋刀是嗎信不信來一個,本王殺一個
訖,最后一刀下去。
刀尖就在離曾友諒鼻子一寸處被一旁伸出來的劍柄擋開,與之同時,身后傳來一身暴喝:混賬東西,父皇還躺在病榻上,你就這么胡鬧!
是朱憫達帶著羽林衛到了。
朱憫達怒不可遏,指著朱南羨道:來人,把這個孽障帶回東宮!
朱南羨跌跌撞撞地被一干羽林衛押回了東宮。
他記得,那是朱憫達第一回打他,親自拿藤鞭一道一道地抽在他身上,每一鞭都下了重手。
大雨傾盆而下,朱南羨先時還覺得痛,可被這雨水一淋,仿佛又沒知覺了,連帶著沒知覺的還有自己的腿。
朱憫達胳膊打得酸麻也不肯停手,還是太子妃看到,撲過去替朱南羨挨下一道長鞭,哭喊著道:殿下,別打了,再打十三要沒命了……
雨水如注,朱憫達收了手,深吸了一口氣問:十三,你可知錯了
朱南羨仍跪得筆直,聽到這句話,仿似剛從思緒里回神。h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