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答。
滴答。
水滴順著屋頂的縫隙不斷的滴落,打在魏來身前的地面上。水若蓮花般綻開,猶如曇花般轉瞬凋零。
暗沉沉的空間中只有遠處的木桌上點著燭火,一個大腹便便的男人正坐在那里喝著酒,吃著花生米,昏昏欲睡。
魏來抬起頭看向身側,身著橙衣的女子在角落中盤膝而坐,神情平靜,但她的雙手手腕處卻分別被兩道黑色的金屬制圓環所鎖住。
那東西名為囚龍鎖,是針對修為四境以下的修士所準備的刑具,可以鎖住囚犯體內的氣機,讓其難以催動體內的力量。
魏來不免皺起了眉頭。
不用擔心,他們不會死的。但還不待魏來說出些什么,橙衣女子的聲音變已經響起。
魏來并不能理解為什么已經到了淪為階下囚的地步,可女子還是能如此鎮定。但魏來也清楚,若不是為了護著他們,以阿橙的修為想要逃離并非不可能的事情。
其實你沒必要如此,落在他們的手中,我們的下場我大概能夠猜到。你若是逃了,說不定還有機會救烏盤城。
阿橙緊閉的雙眼在那時忽的睜開,即使是在這幽暗的地牢中,那雙眸子卻依然閃動著明亮的光輝。
圍殺青焰為的就是引我們上鉤,我若是逃了,金柳山哪會安心,他們會用更多的人的性命作為要挾讓我現身,我倒是并不在乎他們,只是他若用這些東西威脅到你,你將關山槊的秘密告訴了他們。那我就得不償失了。
我陪著你待在這牢中,無論他們是否食,最壞的結果也無非殺了你,放了我。這對我是最穩妥的選擇。阿橙慢悠悠的說道,即使到了這時,這個女子依然保持著讓魏來難以理解的理智。
而這樣的理智,往往也帶著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寒冷。
本因阿橙的舍命相護而在魏來心底升起的好感與愧疚,在這時散去了些許,魏來終究沒辦法如阿橙這般理智。他苦笑著搖了搖頭,便想要終止這場談話。
烏盤城的地牢中隨即靜默了下來。
但在數十息之后,阿橙卻忽的問道:你后悔嗎
魏來愣了愣,搖頭道:我所有的后悔早在六年前就已經用光了。
魏來的回答讓阿橙沉默了一小會,隨后她再次道:剛剛牢門外的罵聲你聽見了嗎他們值得嗎
魏來覺得此刻他眼前的阿橙似乎與他印象中女子有些不一樣,至少他之前所看到的阿橙不應當是一個有這么多問題的女子。
呂觀山也好,你爹魏守也好,燕庭雙璧都是有望推開那道門的人。我很奇怪,為什么最后都為了這樣一座小城,區區四千戶人,走到了今日這般地步。阿橙并未感覺到魏來的異樣,她的眉頭微皺繼續追問道。可被護佑的他們似乎并不領情,反倒將禍首請上高臺,奉以為神,我聽說這幾年來烏盤龍王的神廟香火可是相當鼎盛。
這樣的話,若是換作另一個人在魏來的眼前說起,魏來就算不勃然大怒,恐怕也得冷面相待。但阿橙卻是例外,在數次對話的經驗中魏來大概也看出了這個在修行上天資卓絕的少女,在人情世故方面的水平卻是差強人意。
魏來又搖了搖頭,苦笑道:說實話我也不明白他們為什么要這么做。
魏來的回答讓阿橙的眉頭微皺,但還不待她接著說,魏來的聲音便再次響起。
但我記得我爹曾經跟我說過,我們能夠看清的東西,別人看不清,很多時候并不是因為我們有多聰明。而是每個人所處的位置、所見的事物、所經歷過的東西都不同。就好比身處高山,山上的人總比在山底的人要看得要多,而山底的人在聰明,他沒有到過山上就永遠無法知道山頂的風景到底是怎么樣的。
他們中大多數,不是壞,不是蠢,只是不懂,僅此而已。
我爹還說,小到寧州,大到整個北境,最大的問題從來不是哪家的皇帝多昏庸,也不是哪個王朝多好戰。而是站得高的人永遠只知道嘲笑下面的人,卻從來沒有一個人想過伸出手,拉一把下面的人……
阿橙一愣,臉上的神情在那一刻似乎有些呆滯。
哐當!
但還不待魏來去看明白女子臉上的一切,牢門所在的方向卻傳來一聲輕響。
坐在牢房的木桌旁打盹的牢頭一個激靈站起了身子,趕忙小跑到牢房的門口,幾位身著銀甲的甲士邁步而入,對于牢頭的點頭哈腰視而不見,神情倨傲。只見他們拖著幾道身影來到了魏來與阿橙所在的牢房,為首的甲士冷笑著看了魏來二人一眼,隨即身后的士卒們便將腦門打開,將那幾道身影扔入了牢房中,卻是那被拖去游行張嬸母女,以及那頭青牛。
青牛的身形巨大,還是足足八位蒼羽
衛合力方才將之塞入了牢房,本就不大的牢房頓時變得有些擁擠。
魏來的眉頭深皺,死死的盯著眼前的青牛,它還是處在昏迷之中,渾身上下隨處可見血肉模糊的傷口,但好在其中大多數已經結痂,不過這并不能保住它的性命,魏來能夠清晰的感覺到,青牛的氣息正一息弱過一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