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元亦也恨不得跟著想一頭。那兩個何止是庸醫,在他看來和神棍沒多大的區別。被何青一個眼神制止。殊不知他這個眼神,反而引來了耶律肅的注意。在耶律肅逼迫的視線下,何青硬著頭皮補充道:"京城罕見疫病,這些個郎中大夫知之甚少,想來也……情有可原……夏姑娘說她幾年前曾得過一回病,這才比大夫們多了幾分心得體會。"
耶律肅眉心褶皺未平,"夏氏在京城的天青閣里長大,且京城這十幾年并未起過疫病,夏氏得的又是什么病與此次是相同的病癥還是不同的"
他一連問了幾個問題。問過之后,再仔細審視夏氏命何青拿的蒼術、雄黃、面巾等物。耶律肅亦不曾經歷過疫病,這些防范之法還是臨時打聽得來的。夏氏——又是如何知曉的且何青回府時,應該已經向夏氏表達陛下認定此次極有可能是風寒,為何夏寧不顧這些,不止讓何青準備雄黃等物,甚至提前備下面巾。何青被連問幾問后,竟是一個都答不出來。他當時只顧著快些取了東西回難民營,雖覺得夏氏說的還算在理,但卻不曾深究下去!也是他一時疏忽!認定夏氏得過一回病的說法指的是她曾經歷過一回疫病,這才有了這些應對之法。何青雙手抱拳,弓身賠罪道:"是屬下的失職,不曾細究……"耶律肅閉了閉眼。想起分別前,夏氏那驚慌的模樣。恐怕……若他猜測為真,怕夏氏的驚慌并不是替他害怕,也不是為局勢所懼。而是令她想起了疫病時的種種,這才有了那副表情。可笑他……耶律肅勾起嘴角一絲嘲諷的冷笑。夏氏此女,別說是何青,是連他都不曾看透。"將軍,可需屬下命人再去詢問一番"
何青試探性的問道。"罷了,"耶律肅的眼底劃過一道暗色,"她若想說恐怕早已告知你了,她若不想說,就是拿刀架在她脖子上,也難聽到一句真話。"
如此冷漠的評價,似乎夏氏并非是他枕邊人。何青想說些什么,幾句話在喉間滾了滾,最終沉默下去。破曉將至,天色愈發白了些。三人這才各自散去歇息。短短淺眠三四個時辰后,難民營就開始嘈雜起來。教人無法再睡。耶律肅簡單洗漱,用雄黃熏過衣物后,方與何青往半里地遠的帳篷走去。走近帳篷,就可看見熱氣汩汩騰起。混著苦澀的藥味,彌漫在空中。隔著半里地都能聞到。在帳篷周圍一圈的位置,便能看見南城營的士兵帶刀來回巡邏,以防有人擅入。他們才趕到帳篷外,就有一個大夫掀開簾子匆匆從里面出來。一身灰撲撲的衣裳打扮。面上扎著一塊灰色的面巾,看著質地像是從衣袍角上撕下來的。他一抬頭看見帳外站了這么些人,嚇得噗通一聲跪了下去:"草、草民——見、見過——將、將軍大人……""起。"
耶律肅淡聲免了他的禮,"你如此匆忙,是里面出了何事"
大夫的腦袋緊緊貼在黃土地面上,也不管石子磕的腦門生疼,怎么也不敢抬起頭來:"回回回將軍,是、是煮藥的鍋子不夠了……壘的灶臺、不不不夠了……"耶律肅移開視線,看向趙剛。趙剛拱手回道:"鍋子一共備了30口,壘的土灶數量與之相同。"
耶律肅再次開口時,開頭的語氣還算平和:"一副藥做多熬煎一個時辰,30口鍋子難道還不夠用。便是不夠用了,先按病癥輕重緩急分別給藥。重的先吃,輕的緩后,難道這些還我來一一教你們不成"
最后一句話,已是厲聲怒斥。眼神犀利,宛若鋒利小刀,刀刀剮人疼。大夫本就膽小如鼠。被怒斥一聲后,嚇得幾乎要埋進黃土之中。那副畏首畏尾、提不起來的樣子,愈發令耶律肅生起燥怒來,他壓制住怒氣,問道:"我再問你,里面兩百余人的狀況如何可有高熱、起疹、腹瀉等異樣"
大夫結結巴巴回道:"多多多是頭疼腦熱等等等……風風風寒之癥,想來四五付藥藥藥藥下去就能好好好了……"身子抖得更是厲害。可即便如此畏懼,他還是只答風寒。耶律肅深深看他一眼,氣勢凌然:"但愿,否則就是欺君之罪!"
劇烈顫抖的身子瞬間僵硬了片刻。吞吐、壓抑的聲音才響起來:"是……是……"耶律肅倒是寧愿相信,這些大夫個個都是庸醫、神棍,而非是故意隱瞞不報。他吩咐密切關注帳內的情況,又讓趙剛將夏寧所做的面巾一一發放下去,雖戴著看著怪異,但那庸醫都這么帶著,想來多少也有些防范作用。魏遠縣民無辜。難民無辜。南城營的那些官兵又何其無辜耶律肅與何青離開后,便去營地其他地方巡視。朝陽初升。雖日頭不大,但多少也有些暖意。大雪漸停。許多被拘在屋舍里的孩童都被長輩放了出來,在積雪堆里撒歡。有屋檐可遮擋風雪,一日三餐雖算不得豐盛但總能吃個半飽,天又不再下雪,對于孩童來說,已是最無憂無慮的日子。雖個個面黃肌瘦,衣衫襤褸。但也因他們的笑聲,為難民營的死氣沉沉帶來一分生機。這邊有孩童在玩雪耍樂,另一邊帳外開辟的一小塊空地上,僅用四塊木板、幾塊帳篷布支撐了一片擋風當雪的地方,地上臨時壘了三十個土灶臺,個個灶臺上都在煎藥。藥味撲鼻,三十份更是濃郁的幾欲讓人窒息。負責看爐子的矮瘦學徒受了一夜,被藥熏得難受不說,這地兒實在寒冷,即便有三十個土灶臺,也聚不起多少暖氣。直到另一個小學徒從帳篷里走出來與他換班,他迫不及待道:"快快快,西邊第四個第九個爐子快好了,收了一夜活活要被凍死了!讓我進去暖暖續上命罷!"
說著拔腿就走往帳篷里鉆。才抬腳,就被拽住了胳膊。矮瘦個的看向小學徒,只見小學徒沖他連連搖頭。他問道:"怎么了"
小學徒招手讓他坐回來,用氣音謹慎說道:"里面——"說著,眼神往帳篷方向瞥了下,"不大好,我寧愿在外面呆著。我師傅說,已經有兩人開始發熱了,但他們沒一個敢往上頭報的,說什么風寒發熱是常見的事情,用不著大驚小怪。"
矮瘦個驚愕的瞪大眼睛,"他們故意瞞著不報當真這可是——可是——欺君之罪啊!若真的是疫病呢"
小學徒滿目無力感,眼神空洞的望著燃燒的小火苗,"師傅說是他們商量定了,發了紅疹才往上面報。"
可——發了紅疹就晚了啊!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