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酷暑。
屋里擺著冰,小丫鬟坐在擺置冰雕的紫銅臺前,輕輕搖著扇子,將絲絲縷縷的涼氣送到主子那邊。不遠處的書桌前,剛剛歇完晌的杜氏正輕輕翻閱外甥女沈悠悠留給她的詩集,看到那句"爭渡爭渡,驚起一灘鷗鷺",不由輕輕笑了。
這個外甥女,她也挺喜歡的。
放下詩集,杜氏扭頭眺望窗外,有點像離家半月的長子了。
外面忽然傳來一陣輕微的動靜,杜氏挑了挑眉,看向內室門口。
她的大丫鬟挑起簾子,探頭看看,見已經驚動了夫人,忙進來回稟道:"夫人,世子身邊的凝香求見,她家人剛剛來尋她,說她弟弟偷偷跑去河邊玩溺水了,雖然救了回來,卻一直哭著要見姐姐,凝香想請一天假回去看弟弟。"
杜氏聞吃了一驚,起身就往外走。
凝香就在外面候著,見到杜氏,她哭著上前,跪下磕頭:"夫人,我……"
"快去吧,左右世子不在,你在家多住兩日,小孩子受了驚嚇,好好陪陪他。"
杜氏俯身將哭得滿臉是淚的小丫鬟扶了起來,凝香就那么一個弟弟,長姐如母,養弟弟跟養兒子也差不多了,出了這種事,杜氏身為兩個兒子的母親,知道她心焦,扭頭吩咐大丫鬟去請郎中,隨凝香一道回去。
凝香連忙推辭,抽搭著道:"不用了夫人,我大伯父說阿木沒事,就是嚇到了,真的不用……"
她是真的哭,腦海里全是上輩子堂兄來侯府找她,告訴她阿木出事時的情形。
小丫鬟不肯要,杜氏沒再勉強,問過凝香,知道她家人借了村人的驢車,便讓她先回家去。
凝香再三拜謝,抹著眼睛走了。
徐守梁自己來的,站在角門外頭等著,見侄女眼圈紅紅的走了出來,不禁感慨不愧是在侯府伺候了三年人,向來單純的侄女都會裝哭了,若非提前知道這是侄女離府的由頭,他都看不出來這是假的。
"大伯父,咱們快走吧。"怕長輩露餡兒,凝香小聲催道。
徐守梁哎了聲,趕車驢車走了。
頂著午后的大日頭,爺倆趕了一路,黃昏前歸了家。
阿木當然沒有出事,此時小家伙躺在西院自家屋子,委屈噠噠地賴在被窩里誰都不想見。
晌午吃完飯,二姐要帶他去北河玩,阿木記著姐姐的囑咐不敢去,二姐說不會告訴姐姐,他才去了。到了河邊,二姐牽著他淌水玩,阿木走不穩不小心摔了一跤跌在了河里,衣裳都濕了,趕巧被追過來的大伯母看到,咬定他偷偷玩水,狠狠打了他屁.股好幾下,特別疼。
阿木哭了一路,回到家里再不想搭理大伯母,也不去他們家了,嗚嗚哭著跑回了自家。
哭著哭著睡著了,醒來了還是不想出門,就噘著小嘴想姐姐。
門口好像有人走了過來,阿木撇撇嘴,假裝睡覺。
凝香輕輕走了進來,見弟弟可憐巴巴地蜷縮在炕頭,她心里一軟,歪過腦袋看弟弟,對上弟弟哭腫的眼睛嘟起的嘴,凝香忍不住笑了,柔聲道:"阿木看誰回來了"
"姐姐!"看到姐姐,阿木飛快爬了起來,一把撲到了姐姐懷里,哭著訴委屈,"我沒偷偷玩水,大伯母打我!"
一邊說一邊哭,越哭越委屈。
外頭屋檐下,李氏又氣又好笑,對著窗戶道:"你們都當好人,就讓我當惡人!萬一阿木記仇將來娶了媳婦跟他媳婦一起對付我,你們可得替我說話!"
"整天瞎想些用不著的。"徐守梁瞪了媳婦一眼,笑著走了。
徐秋兒挽著母親的手跟了上去,知道堂姐能哄好堂弟。
"阿木不哭,是姐姐讓大伯母打你的,"屋里頭,凝香盤腿坐好,摟著懷里的弟弟柔聲安慰道,"大伯母說你偷偷玩水,你一哭別人就信了,就像大伯父去侯府接我,夫人聽說你差點淹了,立即就放我回來看你了。"
阿木眨巴眨巴眼睛,好像有點懂了,"姐姐今天在家住了"
凝香笑著點點頭。
阿木立即破涕為笑,高興地坐了起來,"那下次還讓大伯母打我!"
只要姐姐能回來,他愿意每天都挨打,反正打完一會兒就不疼了。
小家伙想的簡單,剛剛還笑著哄弟弟不哭的凝香卻哭了,將弟弟按到懷里不許他看。
默默平復片刻,凝香扶正弟弟,鄭重地囑咐道:"阿木記住,今天你是自己偷偷跑去河邊的,掉到水里差點淹死,大伯母跟二姐一起去找你,將你救了上來。你哭是因為想我了,所以大伯父才去城里接我,以后不論誰問你,你都這么告訴他,知道嗎否則讓夫人知道我騙她,她就再也不許姐姐回來了。"
阿木立即搖頭,緊緊抱住姐姐,"我不說,姐姐回來!"
"嗯,姐姐明天就去求夫人,求她將賣身契還我,那樣姐姐以后天天抱阿木睡覺,天天跟阿木在塊兒。"親親弟弟腦袋,凝香笑著告訴了他這個好消息。
阿木聽了特別高興,高興地不知道該做什么,抱住姐姐在她臉上吧唧親了一口。
窗外夕陽照進來,溫柔地將姐弟倆籠罩。
與此同時,鄰村陸家,陸成一回來就先看向三弟陸定,因為逆光,他微微瞇起了眼睛。
二哥陸在做飯,妹妹跑二叔家玩去了,因此照顧阿南的大任就落到了陸定肩上。少年郎瞅瞅旁邊蹲著的看似好像在拉臭實際在琢磨山羊什么時候會主動滴奶.水的侄子,簡意賅地回了兄長的眼神詢問,"沒看見。"
陸定真覺得自己的大哥快瘋了。
徐姑娘說這個月贖身,大哥要去果園做事沒法天天盯著徐家,就派他去柳溪村東邊的岔路口等著,一旦看到徐姑娘回來他好立即知道。算上今日,陸定已經連續去了四天,晌午吃飯前半個時辰出發,守到紅日偏西再回來,因為徐姑娘無論早上還是中午贖身,都差不多這期間到家。
難得大哥有了心上人,陸定自己也對嫂子挺滿意的,左右沒什么事,就任勞任怨地去等。二哥說空手等太明顯,被徐姑娘看見不好,讓
好,讓他牽羊去,裝成放羊。陸定覺得有些道理,結果沒等到徐姑娘,不知怎么被岔路口對面那村子的一個丫頭發現了他天天過去,竟然也去路口待著,手里還牽著一頭卷毛羊。
昨天陸定忍了,今天那丫頭竟然還帶了個姐妹來,兩人不時聚在一起邊看他邊偷笑,陸定實在受不了,牽著羊就回來了。徐家離得這么近,徐姑娘贖身了他們早晚會知道,頂多晚兩天罷了,大哥就是太著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