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想來,皇上對馮公公的怨念,已經積郁多年了。趙守正悠悠回憶道:記得那是萬歷九年,年底最后一次日講完畢,皇上照例要寫大字賜給輔臣,之前總也少不了馮公公這位內相的。
但那回,待給張太師、我和老申賜字之后,皇上卻跳過了馮公公,給在場的幾位日講官寫起來。馮公公可能以為皇上是忘了。便湊上前,笑著向皇上求字。
皇上當時似笑非笑看他一眼說,‘對,還有你的。’便提筆蘸墨,在硯池里轉了好幾圈,讓筆頭吸得飽飽的。然后……趙守正用筷子模仿萬歷的動作,猛地一揮道:結果啪的一下,甩出去好些墨汁,濺在馮公公的大紅蟒衣上,脖子上,半面臉上也全都是墨。
‘噗嗤’一聲,徐渭咬開一個烏賊的肚子,墨汁噴了吳時來一臉,氣得吳叔叔直翻白眼。心說真佩服趙閣老父子,能忍這死胖子這么多年。
不過吳叔叔哪能打斷首輔大人的話頭,一邊拿帕子默默擦拭,一邊好像聽得入了神,完美的化解了尷尬。
當時我們都驚呆了,馮公公更是在震懼之下,倒退了好幾步,在那里跪也不是、退也不是,哭也不是、笑也不是,不知所措的樣子煞是可憐。皇上卻裝作沒看到的一般,不緊不慢把字寫好,便轉身入內了。趙守正接著道:再看那四個字‘爾惟曲蘗’,更叫人不知作何感想啊。
眾人紛紛點頭,這四個字原本出自殷商時期,武丁任命傅說為相的詔詞:‘若作酒醴,爾惟曲蘗;若作和羹,爾惟鹽梅’。是把傅說比喻為做酒時候的酒母,吃飯時候調味的鹽、梅,強調丞相對國家的重要性。
但曲蘗本意是‘發霉發芽的谷粒’,有些罵人的意思在。所以自古君王稱贊宰相時,都用后一句‘爾惟鹽梅’,甚少有用前一句的。
皇帝剛甩了馮保一身墨,你說他是在罵人呢還是罵人呢
過了年,馮公公便請求告老還鄉。皇上卻又執意挽留,說自己和母后非他不可,之前那是心情不好,讓他別往心里去。馮公公以為皇上還是像小時候那樣,拿他當出氣筒呢,并非真的針對他,就不提告老那茬了。趙守正又嘆口氣道:
這二年他纏綿病榻,又求去,皇上還是堅決不許,說大伴你回老家朕不能時時看顧,所以還是留在京里安心養病吧。把個馮公公感動的忘乎所以,還打算病好了繼續為皇上效力呢。結果誰承想,唉……
眾人都跟著嘆氣,唯有徐渭冷笑道:養肥了的豬,怎能放跑了呢還等著過年殺豬吃肉呢!
還真可能是這個意思……趙錦陰著臉道:多年來,科道彈劾馮保一黨為非作歹,搶強民財的彈章數以百計,雖然都被留中不發,但其惡行路人皆知,斂財少說千萬兩之巨!
這種既能出口氣,還能發大財,順便刷聲望的好機會,萬歷皇帝怎么可能錯過
而且干掉馮保,只需一道中旨即可,都不必經過內閣……
那么問題來了,要不要保他呢徐渭點起水煙袋道。
馮保自己就一屁股屎,他手下徐爵、馮邦寧那幫人更是無惡不作,替他們兜起來太痛苦了,弄不好要惹一身騷的。作家搖頭道。
是,我們沒必要背上這個包袱,本來大家就是利益關系,這些年他們從集團拿了多少好處,大家錢貨兩訖,已經互不相欠了。吳時來也深以為然道。
不能那么魯莽。趙錦卻搖搖頭道:雖然不知道這些年廠衛搜集了集團多少黑材料,但肯定不老少。我們要是不拉馮公公一把,就算他們不用來要挾我們。回頭落到張宏那幫人手里,依然是個大麻煩。
有道理……眾人紛紛點頭,他們都知道,皇帝早晚會對江南集團下手的。雖然江南集團在國內素來謹慎保守,但它龐大的體量擺在那里,本身就是不可饒恕的罪過。
而集團還沒做好跟皇帝翻臉的準備。倘若不保一保馮公公,攤牌的時間怕是會大大提前。
但由趙守正或者江南幫出面,又太難看了……
包括趙閣老在內,眾人齊刷刷望向他們真正的主心骨——一心為民的小閣老。
趙昊淡然自若的擱下蟹鉗,拿起帕子擦擦手,緩緩道:
解鈴還須系鈴人,老西兒惹的麻煩,讓他們自己解決去。
ps.好容易寫完一章……_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