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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6章 公案三生白骨禪

      月朗風清,山間夜長。

      淡茶,帶著一縷苦香,靜室空靈。

      敬戒大師手中的一個粗木茶杯用了多年,其上紋理光滑清晰,原先粗糙的木刺消磨殆盡,茶的清香苦澀皆浸入其中,回味悠長。

      其心茶,心是何味,茶是何味。

      對面的女子,白衣素顏,喝茶的時候唇角總帶著一絲難的淺笑。多少年來,這其心茶令飲者困惑,往往一試之下退避三舍,不求再飲。卻唯有兩個人,每來此間必飲此茶。如今一個小住寺中,而另一個,敬戒大師白眉靜垂,遙聽山間松濤陣陣,怕是就要來了吧。

      數年前那人第一次喝這茶,美異的眼眸在水汽糾纏中細成光彩照人的一刃,似乎極是享受。第二次,斟水布茶,引經論道,在此和他辯了半日的禪,盛氣凌人,咄咄不讓。第三次也是這么一個月夜,空谷風急,那個男子在這間靜室獨自坐了一夜,只是品茶,鮮見地一不語。

      此后多少年里每逢朔月必然來度佛寺,將那其心茶喝了千遍仍不厭,將那佛經法道駁了萬遍自張狂的人,如今已有許久未見了。

      然而茶,還是茶,其心其味,其味其心。

      方丈的茶要涼了。清水般的聲音淡淡響起,敬戒方丈張開眼睛,笑容平和。

      老衲方才記起一句禪語,不知王妃是否愿聽

      方丈請說。

      此有故彼有,此生故彼生,此無故彼無,此滅故彼滅。

      卿塵文靜的眸子在敬戒大師話音落時微微一抬,片刻后道:方丈說得好,既已生此,則彼必生,因果輪回,便是此理。

      敬戒大師道:彼再生此,此又生彼,生生不息,敢問王妃,何時是終,何時是了

      卿塵道:是故絕此則絕彼,各自往生便罷。

      敬戒大師低宣佛號,道:世上之事,即便同因同緣,卻又因人而異,因心而異,則所得各異。王妃通慧之人,何苦以生死絕之

      卿塵靜默,而后道:凡俗紛紜驚擾了佛門凈地,還請方丈見諒。

      敬戒大師微微一笑:佛門本就是普度眾生之處,眾生之苦皆佛門之苦,何來驚擾。

      卿塵道:方丈又怎知其人可度呢

      敬戒大師道:佛度有緣人。

      卿塵細細地緊了緊眉,眼里浮現出一抹身影——山寺佛前,躍馬橋上,佛國地獄,其心皆苦,她一時想了進去。

      敬戒大師沒有擾她,起手斟茶。

      不多會兒冥執求見,稟告說人已到山下,卿塵淡聲吩咐了一句:你們去吧。

      敬戒大師深邃睿智的眼睛并未因此話而有所波動,一縷茶香裊裊,伴著青燈安寧。

      忽而卿塵緩緩笑了笑:方丈,是我著相了。

      敬戒大師合十道:阿彌陀佛!

      卿塵道:一切還要有勞大師。

      月圓,莊散柳踏入度佛寺山門,暗銀色的衣衫映在月色下一片淡淡的光芒,足下石階玉色,清輝流水。

      數道黑影陸續出現在度佛寺佛殿四周,其中一人掠至莊散柳面前,跪下道:主上,人果然在寺中。

      莊散柳一切的表情都隱在那張面具之下,唯有雙眸映著月光粲然生媚,金光涌動。

      他回頭往天都的方向看去,可以想見現在宮城中已經是一片血雨腥風。汐王和濟王,果然如他所料發動了兵變,心甘情愿替他引開了凌王的注意。這番龍爭虎斗,對他來說沒有任何懸念,那個他想要的人,才是所有計劃中的關鍵。

      空靜的佛院,一個女子裊娜的身影立于月下,明紅輕紗修長曳地,月華湘水裙,玉釵斜橫綰烏鬢,青絲婉轉。

      香案橫陳,桂子輕落,三炷清香,裊裊直上青天。

      聽到腳步聲,卿塵回頭看去。月下容顏朦朧,一片清淡,莊散柳心頭卻如雷電空閃,眸中陰郁迷亂,喃喃叫了一個名字。

      卿塵道:你是何人眼前人影一閃,莊散柳已到了身前,王妃只要跟我走,便知道我是誰了。

      卿塵喝道:既知我是凌王妃,竟還敢如此放肆,來人!

      豈料話未說完,莊散柳抬手在她后頸準確地一擊,力道不重,卻頓時讓人陷入昏迷。

      軟軟的身軀跌入臂彎,莊散柳俯身望向懷中的人,月色擋在身后,暗影陰沉,他的聲音便如深夜私語,充滿了磁性的蠱惑:鳳卿塵,我早就說過,你會是我的人。

      莊散柳抱著卿塵踏出佛院,肆無忌憚地沿著大佛殿前的白石廣臺向外走去。

      便在此時,大佛殿中燈火忽盛,緊接著附近殿宇一一燃亮,燈火順勢而下照亮佛道山門,廣臺四周數百尊以金銅制成的羅漢像映著火光現出身形,仿佛形成了一道銅墻鐵壁,與佛殿內肅穆的金像相映生輝。

      異變初起,一批黑衣人迅速聚集到莊散柳周圍,圍成一圈。

      是殺氣,寶相莊嚴的佛殿下涌動的殺氣。燈火之中肅殺迅捷的腳步聲,一隊隊整齊的玄甲戰士如展開的雁翅,立刻將廣臺層層包圍。原本潛伏在暗處正準備動手的謝經等人停止了行動,靜觀其變。

      然而那殺氣并非來自他們任何一方,莊散柳立于廣場中央,精神集中在巔峰的一刻,猛地眼中異芒爆閃,腰中軟劍毒蛇般彈起。

      此時半空中一點白光似雪正到近前,遽然散作寒光漫天。勁風激烈,槍劍相迎,刺耳的一聲交擊,槍影中一個年輕男子現身落在廣場中,橫槍側掃,幾個黑衣人應聲跌退,槍身勁挺,再次對準莊散柳。

      借著燈火月色,莊散柳看清那男子面目,驀然震驚,脫口道:夜天澈!

      那男子朗目光銳,唇角一絲冷笑:很意外是吧放下你手中的人!

      莊散柳眼中妖魅的顏色如漩渦狂卷,深淺翻涌:你居然還活著

      那男子劍眉飛挑:彼此!

      話音剛落,銀槍激射,直逼近前,莊散柳手中軟劍聲厲,一道光練裂空,單手迎戰!

      劍氣漫空,槍影奪月,一時無人能近其前。

      莊散柳懷抱一人,單手對敵,起初尚應付自如,漸漸卻在對手烈火燎原般的槍勢下落了下風。

      他劍底勁氣陡增,逼開對方數步,正要趁勢將人放下,忽然驚覺腰間一緊,眼前飛紗輕掠,懷中女子離開他臂彎的瞬間手中一道銀鞭射出,卷中他后翻身回帶,竟頓時將他拉回槍勢籠罩之下。

      事出意外,莊散柳未曾防備,軟劍光魅,鋒芒斜掠,欲要扳回劣勢,一星寒光已然點上咽喉,而他的劍也在電光石火之際架在了那女子頸間。

      飛紗如霧,飄落于夜色中,莊散柳眼波陰沉浮動,鎖住面前對手:你不是夜天澈!

      那男子顯然并沒打算否認,神情漸漸冰冷,一字一句道:我和十一哥本就相像,你是突然看到十一哥心驚了吧,九哥!

      莊散柳身子明顯一震,夜天漓繼續道:九哥難道不嫌這張面具礙事嗎

      他說完此話,莊散柳眼中的震驚已然轉成一種目空一切的狂放,隨著囂張的笑聲,他揮手便將臉上面具揭去。

      黑夜深處,月華底下,露出一張完美無瑕的臉。月光、劍光、火光甚至佛殿金光,盡皆落入了那雙細魅的眼睛,暗下去,暗到極致,忽然綻出攝魂奪魄的妖異。薄而獨具魅力的唇角散漫地勾起,那光芒便似隨著這薄笑流轉,詭異處充滿了難禁的蠱惑。

      他眼光一轉,一抹陰森卻落到了劍下的女子身上,夜天漓亦轉過頭去,目露疑問。

      那酷似卿塵的女子伸手在臉上抹過,竟是素娘,手中亦是一張精致的人皮面具。

      莊散柳霍然色變,此時想起方才凌王府中那個小侍從,當在他的脅迫下說出凌王妃在度佛寺時,那人眼底深處原來根本就不是因怕死而慌亂,那是一種偽裝。

      這不過是一個布局,便如獵人用自己來引誘一只危險的野獸,早已在四周布下了天羅地網。

      想至此處,心中狂怒,他竟無視銳槍在喉,身形微晃,長劍便斬往素娘頸上。

      素娘被迫放開銀鞭翻身滾避,那一刻夜天漓手中銀槍已然刺入了莊散柳的肌膚,卻后勁不發,未盡全力。

      銀光在莊散柳鎖骨處挑過,血色驚現。素娘雖避過了莊散柳致命的一劍,卻被他跟上的一掌擊中后心,伴著一口鮮血跌落臺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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