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在此刻,大荒谷與橫梁渡間沖起山崩地裂般的喊殺,鞏思呈幾
乎和十一同時揮軍發難。柯南緒卻獨立于高臺,毫無反應,烽火光下,長淚滿面。
正吟琴上,落紅點點,蝶舞殘血,如凝聚了畢生的精魂,長長劃起一旋翩躚,是臨去時絢爛的美。卿塵唇角殘留著一絲驚目的血色,手邊最后一抹清音消失在弦絲盡處,瞬間便被沖鋒陷陣的鐵蹄聲滾滾淹沒。
冷月深處,孤峰影里,笛聲依稀仍余。一音寂寥,失落凡間,悵悵然,幽涼。
榻前紗幕外,點點微黃的燈影仍暈在柔軟的錦毯之上,晨光已將幾分清冽的氣息透露進來,如同潺湲的流水,緩緩浸了一地。
卿塵朦朧中睜開眼睛,隔著帳簾看到有人身著甲胄俯在榻前,玄色披風斜斜垂落,被燭光染上了幾分安靜與柔和。心口一層層隱痛不止,她昏昏沉沉地叫了一聲:四哥。
那人幾乎立刻便抬起頭來,上前拂開垂帳:卿塵!
焦灼而明亮的目光落在卿塵臉上,驀地讓她清醒了幾分。夜天湛站在榻前,臉上浮起如釋重負的微笑:你醒了。
他比幾個月前看起來略微清減了些,微不可察的一絲疲憊下仍是那高貴而瀟灑的神情,或許是因玄甲加身的緣故,清湛的眉宇間多添了銳利和果決,又叫人覺得和往常有所不同。
那一瞬間的對視,卿塵望著他緩緩一笑,晨曦千縷梳過云靄,曉天探破,春風閑來。就近處的眉眼如此清晰,夜天湛看過她眸底秋水般的沉靜,那樣柔軟卻一絲不亂的沉靜。他低聲道:卿塵,真的是你,你不醒來,我還以為是在夢中。
卿塵靜靜垂眸他處,勉力撐起身子,他已經伸手扶住,卿塵問道:我是不是睡了很久柯南緒大軍敗了嗎
夜天湛搖了搖頭:也就是小半夜,我剛回來不到半個時辰。柯南緒確實厲害,昨晚那種情況,他竟能在我和十一弟兩面夾擊下從容而退。
卿塵出神地想了會兒:一曲琴音,高處激烈入云,低時自有多情,心志高絕,揮灑自如,奇人也!她扭頭微笑:你又救了我一次,若不是你的玉笛,我斗不過他。
夜天湛輕輕一笑:這次好像是你來替我解圍,怎么成了我救你
卿塵笑道:那這真的是算不清楚了。
夜天湛道:算不清好。
卿塵一愣,見他神色專注地看著自己。她眼中笑意沉默,微微避開他,似乎聽到他嘆了口氣,此時卻有人進了帳來。
殷采倩端著個玄漆托盤同十一一起進來,先悄眼覷了覷夜天湛的神色,才對卿塵道:你醒了正好趁熱服藥,看他們忙了半天我才知道,原來煎一碗藥這么費勁。
她私自跑來軍中,已被夜天湛斥責過。夜天湛語氣中處處透著嚴厲,她自知理虧,連半句嘴也沒敢回。幸而夜天湛軍務纏身又惦記著卿塵這里,才沒有時間追究她。
十一見夜天湛竟親自守在卿塵榻前,道:七哥,你昨晚也一夜未睡,先去歇會兒吧。
夜天湛點了點頭,卻并未起身,伸手接過殷采倩送來的藥,遞給卿塵:有點兒燙,你慢些喝。
卿塵聞到藥的苦味,下意識地皺了眉頭。夜天湛輕聲笑道:別以為皺眉頭就能不喝了,良藥苦口的道理你以前不是常說
殷采倩回頭和十一對望了一眼,隨即在旁笑說:這藥里多加了甘草,應該不是很苦,四殿下親自囑咐過,說你喝藥怕苦,讓人記著多添這味藥。對了,你心口還疼嗎這藥丸是你平常服用的,也是四殿下叫人多帶了一瓶,怕萬一急用,昨天還真用上了。你這一病,十一殿下可擔足了心,沒照顧好你,回去四殿下不找他麻煩才怪。她脆聲俏語連珠落玉般說了這一通,停都不停,氣氛甚是輕松,但夜天湛眼中笑意卻一分分沉了下去。
卿塵正詫異夜天凌哪有心思去吩咐這些零碎小事,十一卻接了話頭道:可不是,剛才命衛長征回四哥那里報個消息,他請示我,四哥若問起你來,該怎么回話,我正犯愁呢。四哥若知道你這樣,我怎么交代
夜天湛聽到這里,突然站了起來:軍中還有事,我先走了。他就這樣轉身出了營帳,十一看了卿塵一眼,快步跟了出去:七哥!
帳外寒冷的空氣叫人心頭一清,夜天湛走了幾步,臉色才漸漸有所緩和:四哥現在何處他問。
我們兵分三路,此時四哥率玄甲軍應該已近燕州城。十一道。
四哥已到燕州夜天湛披風一揚,轉回身來,機不可失,我們要即刻追擊柯南緒。
十一點頭表示同意,前有玄甲軍迎頭阻攔,后面他們揮軍追擊,此次可能便讓柯南緒無法生返燕州。他馬上想到一個問題:看卿塵的身子,怕是要好好休息幾天才行,若急速行軍,她怎么受得了
夜天湛原本凝神在想事情,此時抬眼淡淡一笑,卻笑得如同薄暮散雪,不甚明了中隱隱摻雜無奈:此事便拜托十一弟了,我率軍和四哥取燕州,南宮競那十萬兵馬留給你,加上你原本帶來的這兩萬將士,足以保護卿塵安全,你們隨后慢行,晚幾天跟我們會合就是。
夜天湛一走,殷采倩俏生生的笑便斷在了半空,無聲無息消失在臉上,似是壓根就沒存在過。她盯著重重落下的幕簾,陷入沉默。
卿塵眼看著夜天湛離開,寒風從帳外灌進幾片殘雪,吹得簾幕輕飄。她低下頭,緩緩將那碗藥喝盡,苦澀的滋味自唇齒舌尖一路流下,沿著血液散遍全身,一絲絲穿插不休,逼得心口微痛。她無力地靠往榻上,輕微嘆息:采倩,多謝你。
殷采倩轉頭過來:謝我干什么沒用的,我剛才是昏了頭了才那么說,也不知是真在幫湛哥哥,還是根本就是給他添堵。你看他那臉色,你見過他這樣失態嗎湛哥哥看似溫文,可他的剛硬都浸在骨子里,他一旦認真了,就誰也改變不了。她伸手接過卿塵握著的白瓷藥盞,卻又不放下,自己細細端詳:他對女子向來溫柔,那是因為皇子天生的高貴和優雅,但剛才讓你喝藥的時候,他不是因身份而流露出溫柔,他是真的心里對你好……
采倩!卿塵淡淡地低喝了一聲,纖柔的手指在絲被間握緊。她阻止了殷采倩繼續說下去,因為所有的這些她都比任何人更能清楚地感覺到,那溫柔的背后是她曾經刻骨銘心的眷戀,她因此牽腸掛肚,卻也因此決絕此情,這是她心里解不開的結。
殷采倩幽幽說了句:四殿下也不在這兒,不怕他聽到。
卿塵平復了一下心中情緒,澀然一笑:不管怎樣,多謝你剛才幫我想出那些話來。
殷采倩奇怪地看著她:怎么是我想出來的那是剛才聽黃文尚說的。雖只是四殿下隨口的吩咐,可他哪里敢不記著
卿塵愣了一愣:他吩咐的怎么會呢
殷采倩眉梢輕挑:其實我也不太信。說實話,仔細想一想,他那樣悶的性子,也只有你受得了,換成我一定選湛哥哥。
卿塵淡淡一笑,抬眸時意味深長:他們兩個,我看都不一定吧。_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