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口灌進來的冷風夾雜著冰雪的碎屑打著旋兒呼嘯,夜天湛進帳前手腕一抖,被他隨意掠了一把的帳簾高揚起來,啪地甩上去,抽得那道冷風也一散。
軍帳中熱氣撲面而來,夜天湛臉上有些陰郁的意味,身后一人卻并沒有因他的臉色而噤聲:殿下,這是唯一的法子,宜早決斷,再遲便麻煩了。
夜天湛瞥了一眼伺候在帳中的侍衛,不輕不重說了句:出去。
兩個侍衛知道這是他和鞏思呈有要事商談,不敢耽擱,屏氣靜聲退了下去。
夜天湛將馬鞭放下,解開披風往旁邊一丟,露出里面穿著的一身帥服。金甲鐵衣襯著他頎長的身段卻優雅非常,一絲一毫都透著種與生俱來閑適的貴氣,只是墨色映得那雙溫朗的眼眸深了幾分。他手按在長案上沉吟片刻,再回頭時俊面淡淡,剛才的一絲陰霾已不見了蹤影。
鞏先生,他語調中是那好聽的溫雅,你要我即刻撤軍,前方南宮競那十萬兵馬彈盡糧絕再失援軍,必定是全部覆沒的下場,這個后果,你應該比我早想到的。
鞏思呈并不著甲胄,披風下一身干凈的長袍表明他幕僚的身份,而袍子上攏邊的一圈柔滑的貂毛以及不易多得的精紡面料卻又叫他看起來與別的幕僚不同,他點了下頭:確實如此,只是不斷此臂,中軍危矣,如今只能棄卒保車。此時中軍尚能進退自如,但一旦柯南緒將那五行陰陽陣‘陽遁三局’布置完成,我們便當真深陷其中,無路可退了。西路大軍目前應該還在祁門關外,李步用兵很有一套,凌王再厲害也不可能三五日便破了祁門關。
聽到李步的名字,夜天湛一雙湛湛清眸微瞇了瞇:棄明投暗,其罪難恕。柯南緒那陽遁三局難道鞏先生也毫無辦法
鞏思呈嘆了口氣:柯南緒此人才絕江東,放眼天下,怕只有南陵左原孫能與之一較高下,我并沒有十分的把握。而且最要緊的是糧草,這次糧草被劫倒真是沒有想到的事。
夜天湛眉心一蹙:兵部派誰不好,偏派衛騫來,我已吩咐過此人不能用,是誰著他任的三軍右都運使
鞏思呈道:現在汐王領著督運的職責,人員應該都是由他統調的。
夜天湛隨手握了盞茶,道:這是給衛家示好呢。
鞏思呈笑了笑:不如說是做給殿下看的,那位子輪不到汐王,這誰都清楚。這次出征前汐王在朝上站在咱們這邊,他手中的京畿衛也頗有些分量。
夜天湛緩緩啜著那香茗,薄薄的云盞在他指間轉動,他似是品完了這茶香,方道:先生也別小看了五皇兄,他一向行事穩重小心,這次在朝上我倒有些意外。
鞏思呈道:汐王身份所限,容不得他有太多的想法,真正該防的是凌王,尤其皇上那里,似乎透著些叫人擔憂的兆頭。皇上好端端地讓凌王插手戶部,這就很耐人尋味,要不是我們防得嚴,戶部恐怕早已大亂了。年前溟王的事,細細琢磨下來,分明和凌王府脫不了干系。最耐人尋味的還是清平郡主以暫代修儀的身份嫁入凌王府,皇上分明是將鳳家放到了凌王那邊,接著又封了蓮貴妃……
夜天湛起先凝神聽著,忽而眼中微波一漾,握著茶盞的手指不著痕跡地緊了緊,不知為何竟突然想起延熙宮。
去年暮春初夏的時分卿塵還是延熙宮的女官,有一日他在延熙宮見到她,她正站在前面漸行漸高的臺階之上,一個人仰頭望著遠處。
時值黃昏,金烏將墜,淡月新升,大殿后面半邊天空火燒般漾滿云霞,流金赤紫交錯鋪陳,緩緩流淌在漸濃的天色下,透過碧檐金瓦、瓊樓飛閣一直染到白玉般的階欄,亦在人的衣襟暈了一抹若有若無的流光。
她站在高大的宮殿之前只是一道淡淡的身影,暖風穿過柳梢漾起月白宮裝,裙袂飛揚的剪影有些飄逸不定的錯覺,身后華麗的殿宇濃重的晚景都壓不住她清淡的模樣,叫人覺得如果一不留神她便會消失。
她似乎沒有注意到有人進了延熙宮,只抬頭看著另一半天邊奇異的景象。身后濃霞似火,眼前淡月初升,絢爛的云光漸入西山,在天空讓出純凈的色澤,一片青墨深邃。
半弦彎月遙掛天幕,好似極薄的一片脆玉,微微有些蒼白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