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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56章 價高者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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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金袍老蛟扯了扯嘴角,再次消失。

      舟子老漢這一矛去勢并未絲毫減弱,反而加重力道,矛尖處竟是出現了一陣黑色漣漪,雪白矛尖沒有任何凝滯,長矛勢如破竹,如筷入水,出現了視覺上的偏移歪斜。

      之后出現古怪一幕,老人周圍站立著數十位金袍老蛟的身影,而且各自身前的頭頂,或者長達一丈,或者短不過一尺,都有一截矛尖刺向金袍老蛟的眉心。

      幾乎所有金袍老蛟異口同聲笑道:"真是拼了老命的地仙一擊,難為你這個金丹境了。"

      伸出一手,攥住了那矛尖。

      電光四濺,天地雪白。

      唯獨一位金袍,并未開口說話,他站在陳平安那條小舟的正后方,剛好能夠看清楚坐在桂花樹蔭中的陳平安,看不出具體根腳的青色符紙,但是充滿了浩然正氣,那支毛筆倒是好物件,便是老蛟都要垂涎。

      看那張斬鎖符的符紙空白,只完成了十之七八,少年手臂、手指和毫尖雖然尚未顫抖,可是心神已經不穩,由此可見,書寫此符,還是太過牽強,老蛟愈發好奇,斬鎖符雖然品秩不低,可是少年先前在竹篙上已經成功畫符,說明這道符箓的本身沒有問題,而是那張青色材質的符紙,讓那個少年難以下筆,恰如稚童負重登山,說是嘔心瀝血,都不夸張了。

      一張書寫有雨師敕令的上品斬鎖符。

      若是在自己成為一方圣人之前,金袍老蛟還會有所忌憚,畢竟這屬于天生相克,在雨師河伯水君之流,還屬于正統神靈的那段歲月中,蛟龍都會禮敬這類好似衙門上司的存在。

      只是如今哪怕這張符箓再"硬氣",金袍老蛟都不放在眼中,他甚至有些渴望再次見到斬鎖符。

      畢竟某段漫漫無期的屈辱歲月,老蛟當時年幼,但是所見所聞,無比刻骨銘心。

      老蛟就是要蛟龍溝深處,某些不愿跟隨自己的同齡老家伙,都再次親眼見識到這張意義深遠的符箓,說不定可以讓這些萎靡不振的老家伙,再次生出一股血勇之氣。

      完完整整的蛟龍溝,只要擰成一股繩,絕不是一兩座宗字頭仙家府邸可以媲美。

      數十位金袍老蛟同時捏爆了那根長矛的矛尖。

      這是舟子老漢的本命之物,頓時跌坐在小船上,嘔血不已。

      除了一不發凝視著陳平安畫符的那條老蛟,其余被激起濃重兇性的老蛟們哈哈大笑,幾乎同時一腳狠狠踩下,他們腳下并無太大動靜,但是庇護桂花島的那座桂葉陣法,卻像是一道孱弱城門被無數輛攻城車重重錘擊,震蕩不已,岌岌可危,一旦大陣破損,那些蛟龍之屬瞬間就會沖入島嶼,與這些天生體魄渾厚的孽畜近身肉搏

      別說尋常練氣士不愿意,就是殺力最大的劍修,和橫煉最強的兵家修士,一樣都不愿意。

      許多原本馬致說得口干舌燥也不愿拿出壓箱底法寶的中五境練氣士,頓時臉色巨變,再不敢藏私,紛紛祭出法寶靈器,一時間,桂花島上流光溢彩,紛紛向高空掠去,幫助桂夫人和那棵祖宗桂一起抵御金色老蛟的踩踏陣勢。

      但是當島上練氣士傾力出手之后,一些個之前始終袖手遠觀的蛟龍溝大物,也終于運用水術神通,如一陣箭雨灑向桂花島。

      因此桂花島哪怕有了練氣士助陣,竟是依然處于下風。

      這個危急時候,竟然還有一位高瘦老者,從蛟龍溝之外的海面飛掠而來,只是他顯然在猶豫要不要涉險深入。

      正是那位玉圭宗姜氏公子身邊的元嬰扈從。

      他最終選擇靜觀其變。

      桂夫人不得不去桂花島,她實在沒有想到大陣如此脆弱不堪,陳平安那道符已經顧不上了,一旦她始終本身和魂魄相離,桂花島大陣經不起下一次沖擊,到時候就算畫符成功,桂花島已經被攻破,肆無忌憚的蛟龍之屬,如入無人之境,只會是兵敗如山倒的凄慘局面。

      桂夫人一掠而去,轉頭對老漢無奈道:"照顧好陳平安!"

      老漢苦笑點頭,掙扎著站起身。

      只能是盡人事聽天命了。

      四面八方的所有金袍老蛟,緩緩走向兩條小舟。

      只有那條始終站在原地的金色老蛟,從頭到尾凝視著陳平安,以心聲告知道:"小家伙,你再不畫完這道符,趕緊扭轉戰局,你們所有人就都要死了,桂夫人要死,老舟子要死,你也要死,都要死啊。"

      作甚務甚,雨師敕令。總計八字的一張斬鎖符,陳平安到最后只寫了六個字,而且極其不講規矩,這道符不出意外,就已經算是作廢了。

      其實陳平安寫完最早四個字,雖然耗時很久,比起以前畫符要漫長許多,但是在那個雨字上,陳平安不管如何運轉氣機,就連那一筆橫都寫不出,青色材質的符紙,好像根本就不愿意接納這個字眼,兩軍對峙,陳平安孤軍奮戰,面對一座巍峨高城,能做什么

      人力終有窮盡時,不以什么雄心壯志和堅韌毅力所改變。

      陳平安死撐半天,仍是無法落筆,當陳平安手臂第一次出現顫抖,一大口心頭血,涌至喉嚨口,被他強行咽下,迫于無奈,陳平安直接跳過了雨字,師字關隘,又是一道天塹,陳平安再次繞過,好在敕令二字,勉強為之,在那口純粹真氣的強弩之末,終于寫完了。

      陳平安這一口氣用完之后,已經筋疲力盡,持有小雪錐的那條手臂頹然垂下,本就是強提一口氣,這次畫符不成,無異于雪上加霜,這會兒體內氣血翻涌,除了那口已經傷及本元的心頭血,還有無數從內而外滲出的血珠子,極其細微,從神魂、氣府、筋骨、皮肉一點一點往外流淌、凝聚。

      金袍老蛟第一次如此動怒,憤然罵道:"沒用的廢物!等了你這么久,你竟然連‘雨師’二字都寫不出來!"

      老蛟一步步向前,"我再給你一次機會,重新動筆!重新再畫一道符!"

      陳平安怔怔看著那張青色符紙,局勢沒有變得更壞。

      但是也沒有變得更好。

      好像跟神誥宗的那位道姑在大道上分道揚鑣后,離開驪珠洞天后一路好運的陳平安,運氣就開始走下坡路,仿佛再一次回到了破碎下墜之前的驪珠洞天。

      這一次,更是直接身陷死地。

      陳平安抬起頭道:"你這么想我寫完這道斬鎖符是在圖謀什么吧"

      金袍老蛟仔細打量了一番少年,笑著點頭道:"自然。只不過現在說這些沒意義了,浪費我這么多時間,你稍后的三魂七魄會被制成一枝枝蠟燭燈芯,在蛟龍溝水底燃燒上百年。"

      陳平安瞥了眼握有小雪錐的左臂,深呼吸一口氣,緩緩提起,不單是這條胳膊,滿身鮮血從七竅和肌膚滲出,潺潺而流,"死之前,我一定要寫完這兩個字。"

      金袍老蛟眼神陰沉,笑道:"少年郎有志氣,我拭目以待,而且不惜親自為你護法,可莫要再讓我失望了啊。"

      陳平安咧咧嘴。

      抬起右手手臂,胡亂抹了抹眼睛,擦去模糊視線的血污,大致看清楚"雨師"空白處的符紙位置,然后閉上眼睛,在心中默念道:"作甚務甚……作甚務甚……"

      一瞬間。

      陳平安開始落筆于符紙。

      金袍老蛟嗤笑道:"少年,這可不是什么雨字啊,是不是受傷太重,腦子也拎不清了"

      又一瞬間。

      金袍老蛟再無半點笑意。

      符紙之上,不再是所謂的符箓一點靈光。

      而是一縷神光在迅猛凝聚。

      陳平安只是保持那個姿勢,不是不想動,而是實在無法動彈了。

      這張斬鎖符,已經不再是真正意義上的斬鎖符。

      因為不是"作甚務甚,雨師敕令"。

      而是"作甚務甚,陸沉敕令"。

      陸沉敕令!

      而那位金袍老蛟同樣是紋絲不動,亦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陳平安嘴唇微動,默默感受著筆下紙上的那些溫暖神意,福至心靈,嗓音顫抖,輕聲道:"我見到書上有說過,圣人有云……"

      陳平安咳嗽不止,總算說出后半句話,"潛龍在淵。"

      這口頭上的八個字,仿佛比起符紙上的八個字,絲毫不遜色。

      總計十六字,落在蛟龍溝當中,簡直就是一陣晴天霹靂,五雷轟頂。

      "諾!"

      "謹遵法旨!"

      一聲聲從蛟龍溝深處響起,此起彼伏,連綿不絕。

      天地寂靜。

      數十位金袍老蛟融入一個身形當中,他低下頭,拱手抱拳,但是滿臉獰笑,"領旨之前,少年死吧。"

      蛟龍溝上空,一道粗如山峰的金色劍芒從天而降。

      直直落向少年頭頂。

      有人能救一救,但是不愿意,例如那位竹衣少年身邊的元嬰老嫗。

      有人想要救,但是為了范家大業,只能選擇退縮不前,比如桂夫人。

      有人是無可奈何,不惜換命給少年,比如那位近在咫尺的老舟子。

      更多人是看熱鬧而已,大局已定,還需要緊張什么

      陳平安在這一刻,好似一切人心世情都已洞悉,可是神色不悲不喜。

      袖中滑出一對印章,山水印,停在頭頂上空。

      那道金色劍光崩碎之后,一對山水印,只剩水印,山印已無。

      大道之上。

      一人直行。h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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