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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落地小說網 > 劍來陳平安 > 第四百九十九章 源頭活水入心田

      第四百九十九章 源頭活水入心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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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福緣深厚到了令人發指的地步。

      所以姜尚真原本對這幅價格不貴的山中圖,是有些眼熱的,卻也不敢跟陳平安開口討要或是購買。

      陳平安收起了這幾幅畫卷后,也開始沉默不語。

      姜尚真開始轉移話題,"你知不知道青冥天下有座真正的玄都觀"

      陳平安搖頭道:"不曾聽說。"

      姜尚真破天荒流露出一抹神往,喝完了酒,隨手將酒壺跑向遠處,"那可真是一處仙家洞府,老觀主擁有一座桃樹洞天,道法極高,被譽為地祖之一。"

      陳平安問道:"那鬼蜮谷那座桃林中的小玄都觀"

      姜尚真壓低嗓音,笑道:"相當于玄都觀遺留在浩然天下的下宗吧,不過有些名不正不順,具體的傳承,我也不太清楚。我當年著急趕路去往俱蘆洲的北方,所以沒進入鬼蜮谷,畢竟披麻宗可沒啥傾國傾城的美人,若是竺泉姿色好一些,我肯定是要走一遭鬼蜮谷的。"

      陳平安瞥了眼木衣山和此地接壤的"天門云海",已經沉寂許久,但是總覺得不是那位女子宗主放棄了,而是在醞釀最后一擊。

      姜尚真繼續道:"小玄都觀沒什么大嚼頭,可是那座大圓月寺,可不簡單。那位老僧,在骸骨灘出現之前,很早就是名動一洲的高僧,佛法精深,傳是一位在三教之辯中落敗的佛子,自己在一座寺廟內畫地為牢。而那蒲骨頭……哈哈哈,你陳平安無比佩服的蒲禳,是一位……"

      姜尚真捧腹大笑,差點笑出了眼淚,"其實是一位女子!這樁密事,可是我好不容易才花了大錢買來的,整個披麻宗都未必知道,鬼蜮谷內,多半只有高承清楚這點。"

      陳平安沒好氣道:"女子劍仙怎么了。"

      姜尚真好不容易止住笑,唏噓道:"可惜喜歡上了一位和尚,這就很頭疼了。"

      陳平安這才滿臉驚訝,小聲問道:"是大圓月寺那位老僧"

      姜尚真點點頭,"所以蒲禳她才會戰死在沙場上,拼死護住了那座寺廟不受半點兵災,只是世間因果如此玄妙,她若是不死,老和尚可能反而早就證得菩薩了。這里邊的對與錯,得與失,誰說得清楚呢。"

      陳平安有些明悟。

      通過姜尚真的語,老僧先前為何要說那個四字,那條脈絡長線,就已經浮出水面了,加上蒲禳后,便更加清晰。

      姜尚真突然說道:"你的心境,有些問題。若只是察覺到危機,依照你陳平安以前的作風,只會更加果斷,最后一趟銅臭城,我一個外人,都看得出來,你走得很不對勁。"

      陳平安點點頭,"源頭活水,不夠清澈,心田自然渾濁。"

      姜尚真笑道:"這可不是小事。"

      陳平安說道:"慢慢來吧。"

      姜尚真問道:"還是打算涉險北游俱蘆洲"

      陳平安說道:"事情可以作退一步想,但是雙腳走路,還是要迎難而上的。"

      姜尚真不再語。

      陳平安問道:"那玄都觀有一座桃林洞天,你也有一座云窟福地,是不是打理起來,很勞心勞力"

      姜尚真雙手抱住后腦勺,"如果鉆牛角尖,那真是想不完的難題,做不完的難事。"

      陳平安嗯了一聲,望向遠方。

      姜尚真翹起一條腿,"八位壁畫神女離開后,這里就成了一座品秩比較差的洞天福地,但是對于披麻宗而,已經是一塊重中之重的地盤,打理得好,就等于多出一位玉璞境修士,打理得不好,還會耽誤一兩位元嬰修士,歸根結底,還是要看竺泉的手段了,畢竟天底下所有的洞天福地以及大小秘境,真想要養育得當,就是無底洞,比那劍修還要吃銀子。說不得你陳平安以后也會有的,記住一點,等你有了那么一天,千萬千萬別當那救苦救難的活菩薩,不然好事就變成了禍事,在商商,認錢不認人,都是在所難免的。例如我那云窟福地,巔峰時期,螻蟻五千萬,如那竹林,還迎來了一場千年不遇的大年份,雨后春筍,地仙一股腦涌現,我便得意忘形了,結果下去一趟游歷,差點就死在里邊,一怒之下,給我狠狠收割了一茬,這才有了如今的家業。"

      陳平安不置可否。

      姜尚真開始收攏法寶,將封禁八幅壁畫門扉的物件,陸陸續續全部收入袖中。

      只余下云海大門那邊,依舊雷打不動,姜尚真想要看一看,竺泉最后一刀的風采,就當是給自己離開北俱蘆洲的離別禮了。

      陳平安說道:"如果哪天我真心把你當成了朋友,是不是很可怕。"

      姜尚真笑道:"覺得有違本心變得太多可能對你陳平安來說是壞事,這興許就是大道不同帶來的利弊,我姜尚真是求變與順勢,只需心有船錨墜于湖底,任由風吹雨打、萬丈波瀾,是無需理會湖上洶涌的,故而大道修行,一路上還算愜意,再者活了這么久,什么人事沒見過,就愈發應對嫻熟。你陳平安約莫是求個不動,加上歲數還小,所以見到了此處善那處惡,都會覺得需要小心翼翼,以至于處處束手束腳,磕磕碰碰,修行一事,當然很難了,反過來說,只要你守得住,就是一次次砥礪,一次次裨益。你我雙方,兩者談不上高低、好壞,各有各的緣法罷了。其實不光是你我如此,換做他人,高承,竺泉,老僧老道,也一樣,我一直覺得修道一事,腳下所走的道路本身,無高低貴賤之分,斷頭路什么的,我一直是不太信的。"

      陳平安笑道:"從頭到尾,你這些話,萬金難買。"

      姜尚真頗為得意,臉色一變,微笑道:"那隋右邊"

      陳平安有些疑惑。

      姜尚真一臉古怪,伸出雙手握拳,拇指晃動,"就沒點啥"

      陳平安翻了個白眼,懶得廢話半句。

      姜尚真搖搖頭,"暴殄天物!"

      砰然一聲。

      云海之中,一道刀光劈砍而出,幾件流光溢彩的堵門法寶頓時崩碎流散,姜尚真仰頭望去,哈哈大笑,"小泉兒好刀法,看得你家周肥哥哥目眩神搖,小鹿亂撞!"

      陳平安瞥了眼那幾件徹底毀壞的法寶,真是都要替姜尚真感到心肝疼,這才是暴殄天物吧

      "走也!小泉兒不用送我!"

      姜尚真站起身,一卷袖子,將剩余法寶悉數收起,與此同時,以本命物柳葉劈開一道壁畫城門扉,整個人化作一道長虹遠遁逃離,速度之快,風馳電掣,足可媲美劍仙飛劍。

      陳平安有些羨慕,自己若是有這跑路的本事,再去一趟鬼蜮谷,就算是去趟京觀城逛蕩一圈都未必有事吧

      竺泉手持長刀落在欄桿上,氣勢洶洶,一身煞氣,猶豫了一下,還是沒去壁畫城追殺姜尚真,高聲道:"姓姜的,再敢來我披麻宗,砍掉你三條腿!"

      姜尚真突然從掛硯神女的壁畫門扉那邊探出腦袋,"別用那把法刀,手刀成不成"

      竺泉持刀轟然殺去。

      足足半個時辰后,陳平安才等到竺泉返回這座洞府,女子宗主身上還帶著淡淡的海風氣息,肯定是一路追殺到了海上。

      竺泉有些氣悶,收刀在鞘,坐在欄桿上,一伸手。

      陳平安拋過去一壺米酒。

      竺泉仰頭痛飲,臉色不太好看,問道:"你跟姜尚真是朋友"

      陳平安臉不紅心不跳,大義凜然道:"曾經在桐葉洲一座福地內,是生死之敵,當時他就叫周肥。"

      竺泉瞥了眼陳平安,嗤笑道:"男人嘴邊話,就他娘是騙人的鬼。"

      陳平安喝酒壓驚。

      竺泉冷哼道:"能夠跟姜尚真尿到一壺去,我看你也不是個好東西。"

      陳平安只是默默喝酒。

      竺泉怒道:"默認了"

      陳平安搖頭道:"沒有。"

      竺泉這才臉色緩和,"若不是你先前說了那句用心專一,還算是人說的話,我這會兒都要忍不住給你一刀。"

      陳平安苦笑不已。

      竺泉說道:"你接下來只管北游,我會死死盯住那座京觀城,高承只要再敢露頭,這一次就絕不是要他折損百年修為了。放心,鬼蜮谷和骸骨灘,高承想要悄然出入,極難,接下來披麻宗的護山大陣會一直處于半開狀態,高承除了舍得丟掉半條命,至少跌回元嬰境,你就沒有半點危險,大搖大擺走出骸骨灘都無妨。"

      陳平安稍稍松了口氣。

      竺泉笑道:"我若是你,就站在骸骨灘和鬼蜮谷接壤的牌坊樓那邊,在那邊對高承罵個三天三夜,只要他一露頭,你就仗著咱們木衣山的那尊祖山神靈逃唄,高承一走,你就冒頭,來來回回的,氣死高承,豈不痛快反正花錢的,也是我們披麻宗,何況我們披麻宗也樂得花這筆錢。"

      陳平安說道:"我還是乘坐一艘仙家渡船繞出骸骨灘吧,出了骸骨灘幾千里后,我再下船游歷。"

      竺泉瞪眼道:"你連姜尚真都不如啊換成是他,吃了這么個大虧,他對付那高承,肯定比我還要過分,這家伙別的不說,惡心人的本事,是這個。"

      竺泉伸出大拇指,"當年一座宗門與他結了大仇,結果被他堵了十年,害得所有地仙以下修士都不敢單獨下山游歷,姜尚真在最后臨走之前,又送了一份大禮,他在山腳四周,一夜之間樹起了七八塊寫滿臟話的碑文,胡編亂造,將所有宗門老祖和地仙修士,無論男女都給編排了一通艷史。內容極其污穢下作,倒是還有幾分文采,至今山上還流傳著那些艷情小本子。"

      陳平安無奈道:"我干嘛跟姜尚真比這些。"

      竺泉想了想,"也對。什么都莫學這色胚才好。"

      陳平安如釋重負。

      跟這位女子宗主打交道,比跟人捉對廝殺、打生打死還累人。

      ————

      桃林外,一位青衫仗劍的白骨鬼物,站在兩塊石碑旁,沒有走入桃林。

      一位身披寬大袈裟的瘦弱老僧出現在它眼前。

      正是白籠城城主蒲禳的白骨鬼物,嗓音沙啞道:"終于敢出來見我了"

      老僧雙手合十,默然無聲。

      蒲禳按住劍柄,整把劍頓時劍氣彌漫,如霧籠罩蒲禳,轉瞬之后。

      蒲禳依舊青山仗劍,但不再是那副骨架,而是一位……英氣勃發的女子。

      她緩緩道:"生世多畏懼,命危于晨露。由愛故生憂,由愛故生怖。我再不懂佛法,如何會不知曉這些。我知道,是我耽誤了你破除最后一障,怪我。這么多年,我故意以白骨行走鬼蜮谷,便是要你心懷愧疚!"

      曾經生是如此明爽,如今死后為鬼,仍是這般果決。

      遙想當年初見,一位年輕僧人云游四方,偶見一位鄉野少女在那田間勞作,一手持秧,一手擦汗。

      陽光下,明明不算太好看的少女不但動人,還晃了晃年輕僧人心中的不動佛法。

      如夢如幻,如露亦如電。

      此刻老僧視線低斂,始終雙手合十,輕聲道:"蒲施主無需如此自責,是貧僧自己心魔作祟。蒲施主只需潛心大道,可證長生不朽。"

      蒲禳慘然笑道:"從來都是這樣。"

      她就此轉身離去。

      老僧佛唱一聲,亦是轉身而行。

      在大圓月寺和小玄都觀的道路岔口處。

      老道人憑空出現,老僧駐足不前。

      老道人似乎想要與這位老鄰居問一個問題。

      老僧顯然早已猜出,緩緩道:"那位小施主當時在黑河之畔,曾‘能證此果,當有此心’,貧僧其實也有一語未曾與他說,‘能有此心,當證此果’。"

      老道人問道:"為何不說"

      老僧微笑道:"佛在靈山莫遠求,更無需外求。"

      老道人搖搖頭,一閃而逝。

      老僧依舊站在原地,彎腰伸手,如掬起一捧水,喃喃道:"手把青秧插滿田,低頭便見水中天。"

      ————

      一艘骸骨灘仙家渡船,沒有筆直往北,而是去往東南沿海某地。

      夜幕中,陳平安在燈火下,翻看一本兵書。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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