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嫣兒嫁入秦府五年,
你們便是這么待她的嗎你們還是人嗎!"
萬氏掐著腰站在官帽椅前,
手里帕子甩得老高。任人如何勸也不肯坐下,
見小丫鬟端來茶盅,
她狠抿了一口繼續道:"見嫣兒沒父母撐腰便隨意欺負是吧秦二爺呢,
秦二爺怎不出來,
我倒是要問問,當初是誰非要我們容嫣做兒媳,
和我們家大伯定下樁親的。什么永世交好,
狗屁!他對得起我們家大伯嗎!"
韓氏端秀的一張臉扭曲,
她世家出身又是誥命夫人,哪里見過這等潑婦。
她想還口,
可這事若是真的她還真的是一點理不占,
她求證地看向兒子秦晏之,待他給個答復。
秦晏之靜默,
俊逸的面容平淡似水,除了眉心微蹙瞧不出任何情緒。知子莫若母,只怕這事是真的:兒子和兒媳成婚五年,
竟為行夫妻之禮——
韓氏雖不喜容嫣,可這個結果卻是她萬萬沒有想到的。
"老爺不在,容二夫人有話便與我說吧。"韓氏不耐煩地應了句。
二爺秦敬修提任浙江巡撫,公務在身故而沒回。這些萬氏都聽說了,可她就是要喊,
她得把氣勢做足了給他們瞧瞧。做了五年的親家,
從來都是容家這幫"螻蟻"低聲下氣地仰其鼻息,
今兒好不容易得了理,還不得把腰桿子挺直了。
"……當初娶我家嫣兒是驚天動地,娶回來便如此對待還詩禮人家,詩禮都讀到狗肚子里去了!"
第一次被這么指著鼻子罵,韓氏氣的渾身發抖。容家也算書香門第怎就娶了這么個潑婦。這會兒再有涵養也抵不住了,她捏著茶鐘冷道:"一個巴掌拍不響,夫妻的事只怨我兒嗎誰知道是不是容嫣的問題!"
"呵!您還真會說啊您兒子就在這,咱問問到底因為什么!"萬氏指著秦晏之,然秦晏依舊沒個回應。
他不吱聲,萬氏惱了,哼聲點著頭道:"行,你們真行啊,非得讓我把嫣兒叫來跟你們對峙才肯認是吧。一個個心可真夠狠的,如此折磨嫣兒,背著不生養的名聲不說,還找了個外室把她逼走!你們是無所謂,把我們嫣兒這輩子都給毀了!你知道她現在過得什么日子嗎!"
這話一出,秦晏之終于有反應了,他下意識握緊雙拳,抬頭鎮定地看著萬氏,道了句:"二夫人,您有話便直說吧。"
還是秦晏之了解她脾氣。可也是,畢竟跟著容嫣叫了她五年的二嬸母。
等的就是這句話,萬氏神情陡變,抿了口茶長嘆,一副殷切的模樣語重心長道:"我能有什么想法,還不是盼著你們好,盼著我們家嫣兒有個好歸宿。我就不明白了,您若是不中意我們家嫣兒大可退婚,或者早些時候與她和離,何必耽誤這么久。我們家嫣兒到底哪對不起你,你要這么對她"
話又扯了回來,秦晏之再次沉默。萬氏知道自己是問不出原因了,若非昨個蓮嬤嬤來,她留個心眼讓玉芙偷聽了容嫣和楊嬤嬤的對話,她也不敢相信這是真的。
"算了,以前的事都過去了,我就是想問問以后。秦少爺您到底如何想的,可還能與我們容嫣過下去……"
"哼!"韓氏不屑哼聲。敢情今兒耀武揚威地是為了這個,想把人再推回來這和離的女人便是潑出去的水,真是異想天開!
"現在說這話,怕是晚了吧。"韓氏漠然道。
萬氏斜了她一眼,提高了嗓音。"昨個蓮嬤嬤又來了,郡君到底還是舍不得我們嫣兒。"她一字一頓,"郡君"二字咬得極重。見韓氏氣得臉色忽黯,她鼻孔里哼聲,又對秦晏之道:"嫣兒與郡君再親,這也是你們夫妻二人的事,還得你開口才好,你也知道我們嫣兒多在乎你的話……"
萬氏盯緊了秦晏之,生怕漏下他臉的蛛絲馬跡。然秦晏之唯是一聲深嘆。他不語,韓氏稍安,想到和離時兒子的猶豫不決,她真怕他一個任性應下了。
且不說生養這事,韓氏從一開始就沒看上這個兒媳。本打算把自己侄女嫁進來,怎知半路殺出個容伯瑀,他與秦敬修同年進士一同觀政都察院,后來兜兜轉轉又在浙江相遇,一個是浙江布政使,一個是浙江巡按,兩人志同道合感情極好,由此便定下了兒女親家。論家世才干,兒子什么女孩娶不到,偏娶了這么個門戶低的。低便低吧,還攤上這么一家子,狗皮膏藥似的甩都甩不掉。再趕上容嫣始終不懷,韓氏看她是越看越糟心。
眼下這事雖明了了,不是她不能生,是沒機會生。可即便如此,瞧著面前這位"二嬸母",韓氏巴不得永遠不要和容家沾邊……
"行不行地您給個話啊。"萬氏急得眼珠子恨不能貼在秦晏之身上。"就算不行,咱還得繼續往下嘮不是。"
"還有什么可說的!"韓氏接道,"離了就是離了,覆水難收……"
"我可以去。"秦晏之突然發聲,把韓氏驚了一跳。"這事是我對不起她,但和離是她提出的,只要她愿意……"
"我不愿意!"
門外,婉轉之音響起,眾人朝門外望去,只見容嫣在下人的陪同下款款而來。她從容入門,目不斜視禮節性地給韓氏福了個身。
秦晏之下意識要起,可還是按著椅背耐住了。
容嫣冷目看了眼萬氏,眸中是怒怨翻滾,可眼下不是鬧開的時候。自家人面前如何都行,但丑不能丟在外面,尤其是秦家面前。她平靜道:"二嬸母,已經到了這步我們回不去了,您不必再為此操心,咱回吧。"說著,她低垂眼皮道了聲"打擾了"轉身要走。
瞞著容嫣而來,見了她自然心虛,可就這么走了萬氏更不甘心。于是眼珠一轉,品出了容嫣的顧慮,她又開始臨場發揮了。
"嫣兒不怕,有嬸母為你做主。他們冷落你這么些年,今兒非給你討個說法不可。"
呵!這"體己"話一出口,好似容嫣受了多大委屈找她來撐腰似的,底氣又足了三分。容嫣看著萬氏暗哼:本想在外人面前留點臉面,可偏就有人不要這個臉。
"討說法好啊。"容嫣哂笑。"這便是您討來的說法讓我重回秦府繼續被冷落,做有名無實的少夫人你還真是會算計,是嫌我罪遭得不夠多吧。"
萬氏聞怔住,更窘。這話可不就是自己打自己嘴巴的意思,連韓氏都瞧著她滿目鄙夷。什么為容嫣討說法,還不是為了自己的利益。
此刻,堂上一時靜默。
門外小丫頭來上茶,放在容嫣所站的檀木幾上,脫口而道:"少夫人,喝茶……"
容嫣點頭,淡然道:"謝謝,別再叫我……"
"容嫣。"秦晏之喚聲。他終于起身了,站在她面前與她對視。
人還是記憶中的人,只是帶著陌生的疏離。這么些年二人一直在保持距離,原來他們還可以更遠。
他看了她許久,目光不錯。本以為分開對彼此是種解脫,然她離開后他才明白,這不過才是個開始。二十九那日再遇,他遣人打聽了她的一切,她如何被迫去了宛平,經歷何等坎坷意外,甚至回到通州的窘境……他想過和離后她會不順,但沒想到會遭遇這些,于是對她的歉意與日俱升。
"如果過得不如意便回來吧。"
秦晏之到底說出口了,容嫣驚訝。不過面前人,神色淡得沒有一絲深藏的情緒,她明白,他是悔了,但不是因為情感上的不舍,而是道義上的內疚。
容嫣深吸了口氣,道:"我回不回來,無關生活順遂與否。秦少爺,我不知道我曾經做過何事讓你如此嫌惡,就算我做過但五年也足夠嘗債了,咱彼此誰都不欠。你也不必為我懷有愧意,我也再不會來擾你,咱沒有任何關系了。今兒嬸母來我確實不知,不過您放心,以后再不會發生了。"
"這還算句公道話!"
韓氏諷道了句。容嫣乜了她一眼,只當沒聽見帶著萬氏要離開。萬氏哪肯走,對著韓氏叫道:"什么叫公道!我們家嫣兒被你們耽誤五年,好好的姑娘被你們毀了,想就這么撇得一干二凈沒門!"
"你到底想如何!"韓氏怒道,
萬氏偷瞄了眼容嫣,見她正瞪著自己心中忐忑。可想到容煬要走了,自己從容嫣身上沒榨出分文,這個機會若再失去她可真是一賠到底。于是橫心道:
"補償!補償嫣兒……還有我們容家!"
人若是掉進錢眼里真是撈都撈不出來!容嫣已經無話可說了。
而對面的韓氏突然冷笑一聲。
她算看明白了,兜來兜去無非就是要錢,這一家子果然是上不了臺面的,也這么點出息。于是嘲諷道:"好啊,你開個價吧,看看你們容家大小姐到底值多少錢!"
"母親!"秦晏之低喝了一聲,下意識望向容嫣,見她嬌艷的小臉凝得發白,心亂了。
容嫣臉色蒼白不是氣的,是忍的——
萬氏的賬早晚要算,可眼下還有一筆賬她得清了……
"秦夫人,好歹我喚了您五年母親,您便這般待我嗎我知道您不喜歡我,因為我門第不高,因為我一家人您不待見,也因為我的出現讓您沒能把侄女嫁給秦晏之。可我已經嫁進來了,您不盼著我好,也不至于挑撥吧。"
"我剛入門時,您時不時便帶著小韓氏在秦晏之面前晃,您敢說您沒私心秦晏之不為所動,而小韓氏終了也嫁給了大少爺,可你二人依舊沒少了侮慢于我。秦晏之在還好,只要他前腳一走您連正眼瞧都不瞧我一眼。我每日請安,在您門外侯個把時辰您也不許我邁入一步,您可把我當兒媳了……"
容嫣說得激動,這些本不屬于她的記憶統統涌了上來,她今兒非要說個清楚,替自己也替原身。
"我和秦晏之之所以走到今日,您就一點責任沒有嗎二人兩地,我寫了多少信給他,您有帶過一封嗎我給秦晏之做了那么些衣衫巾帕,他一件沒碰,我以為他不喜歡最后連針都不敢再捏,直到去年乞巧,你身邊的春桃說走了嘴,我才知道原來我做給他的所有東西都被你扔掉了!"
秦晏之驀然愣了,不可思議地看了看母親,又盯著容嫣。他竟不知道五年里發生了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