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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百五十二章 立在明月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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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斂撓了撓頭,笑呵呵道:"也好,我可以找點正事做做,不能總當個系圍裙的廚子,還每天給人嫌棄咸了淡了。咱們落魄山,也該到了主動解決麻煩的時候了。不然沒必要的麻煩,只會越來越多。"

      朱斂嗤笑道:"撿軟柿子捏"

      魏檗會心一笑。

      看來玉液江水神娘娘一事,還沒消氣。

      魏檗望向落魄山那邊,說道:"巧了,又有客登門。"

      兩人一起憑空消失,出現在落魄山上。

      曾掖和馬篤宜便看到了那位玉樹臨風的神仙中人。

      至于一旁那位慈眉善目的老先生,實在是人比人,遠遠不如耳掛金環的俊美男子,來得讓人挪不開視線。

      陳暖樹趕緊起身,為兩人介紹朱斂和魏檗,落魄山大管事朱老先生,北岳山君魏老爺。

      曾掖和馬篤宜嚇了個半死。

      如今一洲五岳大山君,其中又以魏檗境界最高,名聲最大!

      裴錢提醒道:"老廚子,到了吃飯點了啊,幾手絕活都拿出來。"

      小米粒抹了抹嘴,"可不可不。"

      朱斂輕輕喊了聲好嘞,立即去后院灶房忙碌去了。

      仿佛小小灶房就是朱斂的小天地。

      魏檗心中無奈。

      比那姜尚真更能夠靠臉吃飯,非要當廚子。

      ————

      騎龍巷壓歲鋪子那邊,也有故友重逢。

      董水井,林守一。

      還有當年那個憂心"小石頭"綽號會傳開的小姑娘,跟隨家族搬去大驪京城之后,如今已經嫁為人婦。

      石嘉春。

      李寶瓶曾經最要好的朋友。

      騎龍巷的壓歲鋪子和隔壁的草頭鋪子,曾經都是石嘉春的祖業。

      而石春嘉與那桃葉巷出身的石靈山,也有些親戚關系,不過石春嘉輩分高些,兩人真要見了面,還得喊她一聲姨。

      世事難料,當年的同窗好友,小鎮一別,分散四方,十多年之后,就已經是截然不同的身份。

      石嘉春如今樂得相夫教子,夫君是位世家子弟,姓邊名文茂,家族與那位畫作能夠擱放在御書房的丹青圣手,卻無淵源,邊文茂所在家族,在大驪京城定居數百年,祖上是盧氏王朝豪門,約莫是祖蔭綿長,又是樹挪死人挪活的緣故,在大驪扎根的家族,官場不算顯赫,但是大多身份十分清貴,家族多清客幕僚,皆是早年大驪文壇小有名氣的讀書人。

      還有那山上神仙的家族記名供奉,更是不俗,一位是長春gong祖師堂長老,一位運道不濟,早年與幾位山中久居的得道好友,御風路過驪珠洞天轄境上空,不知為何與圣人阮邛起了沖突,下場不太好,可好歹留住了性命,比另外一位直接身死道消的道友,還是要幸運些。

      這次碰頭,還是董水井有次去大驪京城做買賣,去找石嘉春,石嘉春就想要約個時間,昔年同窗好友們,一起在家鄉槐黃鎮聚一聚。

      只是這次李寶瓶南下游歷,錯過了。

      所以石嘉春這會兒在可勁兒埋怨寶瓶。

      一行人都坐在店鋪后院里邊敘舊,掌柜石柔搬了桌凳,端來了茶水糕點,很快就離開。

      董水井聽著石嘉春的絮叨,笑道:"寶瓶連你的面子都不賣,確實不應該。"

      林守一點點頭,"回頭讓李槐說她去。"

      石嘉春白眼道:"李槐拉倒吧,針眼大小的膽兒,在我家寶瓶面前敢踹大氣兒"

      突然意識到身邊還坐著夫君,石嘉春趕緊坐好身姿,收斂神色。

      邊文茂是位風流倜儻的讀書種子,長輩給取的名字極好,如今在翰林院編撰史書,是大驪本土官員當中的清流俊彥,不算太拔尖,不過年紀輕輕,就能夠在大驪京城的文壇站穩腳跟,還在被譽為"儲相之地"的翰林院當差,一旦外放,將來官位不會小。

      也就是來了這曹袁兩姓必爭之處的槐黃縣,到了別的地方,邊文茂都是一等一的衙門座上賓。

      邊文茂對這兩位年輕男子的印象,一個很一般,一個還湊合。

      很一般的,是商賈出身的董水井。

      還湊合的,是在大隋山崖書院求學的林守一。

      至于兩人家世背景,石嘉春大致提過,都是些無心語。董水井家境不算太好,但是早早立業,至于成家一事,有些懸。

      林守一的父親,先后在三位龍窯督造官手下任職,據說如今也在大驪京城任職,只是與石家沒什么往來,邊文茂也不覺得值得如何結交一個外來戶的林家,倒是林守一,能夠在山崖書院求學,將來躋身大驪官場,應該混得不會太差。

      李槐風風火火走入后院,"好啊,羊角丫兒小石頭,這么多年不見面,一見面就說我壞話"

      石嘉春轉過頭,愣了半天,虎頭虎腦一李槐,怎么突然就長成了個高大年輕人

      林守一與董水井,前者變化不大,從來是那個模樣德性,董水井也還好,唯獨李槐,怎么都與小時候的印象不沾邊。

      比如褲衩給李寶瓶丟到了樹上,李槐就滿地打滾嗷嗷哭,就為了把齊先生招來。

      石嘉春站起身,打趣道:"李槐這些個年,飯沒少吃嘛。"

      邊文茂緩緩起身,笑著沒說話。

      李槐是妻子說得比較多的一個同窗,語無忌諱,說了許多糗事,所以也是邊文茂最不感興趣的一個,一看就是個讀書不開竅的榆木疙瘩,靠著祖上積德才去的山崖書院,這種人給他幾個臺階,也站不住腳,遲早會退回到臺階底下去。那董水井好歹有一技之長,隱隱約約有些小道消息,說是此人同時攀附上了曹督造和袁郡守,若真是如此,買賣做得應該不會太小。

      李槐先與那邊文茂打了聲招呼,人家明擺著不是很待見自己,禮貌且疏遠,可自己總不能讓好朋友石嘉春下不來臺,笑臉得有啊。

      再去一屁股坐在石嘉春對面,李槐抓起一塊糕點,含糊不清說道:"寶瓶臨行之前,說她返回書院之前,會去趟京城找你的。"

      石嘉春笑道:"還算有點良心。"

      林守一和董水井相對而坐,其實兩人一直關系不錯,但就是頂針,石嘉春覺得挺好玩,道理再簡單不過了,都喜歡李槐他姐唄。

      石嘉春倒是沒覺得林守一出身更好,還是讀書人,李柳便一定會喜歡林守一。

      石嘉春總覺得那個經常去學塾接弟弟放學的李柳,感覺怪怪的,又說不上哪里奇怪,照理說,當年李柳歲數大些,已經是少女了,見誰都柔柔弱弱的,與那泥瓶巷宋集薪身邊的稚圭,兩人是截然不同的性子,也都是美人胚子,不過石嘉春反而覺得真要相處起來,見誰都沒個笑臉的婢女稚圭,可能沒李柳那么難打交道。

      邊文茂在州城那邊還有一場朋友應酬,不過妻子難得出京返鄉,又都是她小時候的朋友,這位探花郎也就熬著性子,不流露出半點情緒。

      石嘉春善解人意,在壓歲鋪子待了約莫大半個時辰,就起身離去,去往州城,騎龍巷那邊有夫君朋友的馬車候著。

      李槐他們一起送到鋪子門口,剛好于祿和謝謝也從林鹿書院那邊下山,來到騎龍巷,打算大家一起去落魄山。

      先前李槐一個人先去了趟,回了披云山書院,一直反復念叨著惜敗惜敗。

      邊文茂也沒太上心,客客氣氣與眾人告辭,扶著妻子走上馬車,最后再作揖告別。

      目送馬車遠去之后,所有人繼續去鋪子后院閑聊,李槐雙手抱著后腦勺,"這個邊文茂,心里頭的架子恁大。"

      林守一淡然道:"石嘉春是找夫君,邊文茂真心喜歡她就成了,石嘉春又不是為我們找個聊得來的朋友。"

      董水井點點頭。

      李槐撇撇嘴,"我只是覺得石嘉春可以找個更好的。"

      林守一搖搖頭,"沒道理可講。"

      李槐突然憂心忡忡,"寶瓶一個人走江湖,真沒事她也不是修行之人啊。"

      林守一想了想,還是沒有道破玄機。

      于祿和謝謝也是差不多的心態。

      唯一一個被蒙在鼓里的,估計就只有出門走不走運、就看地上有無狗屎的李槐了。

      林守一在去往落魄山之前,讓李槐他們稍等,去了趟祖宅,灑掃庭院和祠堂,年輕讀書人,獨自一人,心中默念家訓。

      最后上了三炷香,喃喃道:"敬謝先賢。"

      李槐性子急,說是他先去真珠山那邊等著。

      到了離自己祖宅不太遠的那個小山頭,裴錢和周米粒早就在那邊等著了。

      裴錢說道:"敗軍之將!"

      李槐趕緊說道:"雖敗猶榮,不敢勇!"

      裴錢點點頭,上道。

      裴錢問道:"咱們分舵的那倆嘍啰呢"

      李槐愧疚道:"那倆文章寫得岔了,給夫子罵了個狗血淋頭,這會兒正啃筆桿子呢。"

      裴錢搖搖頭,然后指了指自己身邊的小米粒:"周米粒,以后就是咱們分舵的副舵主了。"

      周米粒愣在當場,喜從天降啊!如今自個兒官銜好多!

      李槐大喜。

      原本總共就三人的分舵,如今總算有點兵強馬壯的意思了。

      之后所有人浩浩蕩蕩去往落魄山。

      到了山上,于祿在山門口那邊就停步了,說晚些登山,去與看門翻書的少年元來閑聊。

      謝謝也獨自逛蕩去了,在山巔山神祠那邊遇見了走樁練拳的岑鴛機,以及一旁立樁的少女元寶。

      謝謝有些神色恍惚。

      就像瞧見了早年無憂無慮在山上修道的自己。

      在那之后,裴錢在老廚子和魏檗點頭后,帶著小米粒,去了趟蓮藕福地,一起沿著以前走過的道路,跋山涉水,走到了南苑國京城。

      路過狀元巷,去了那座寺廟燒香,然后坐在廊道那邊發呆。

      周米粒反正就是陪著裴錢,裴錢開心的時候,小米粒就多說些,裴錢不太開心的時候,就跟著沉默。

      最后裴錢挑選了一處私宅,是她偷偷花錢買下來的,其實老廚子也知道,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沒管她。

      那處,是昔年大魔頭丁嬰帶著鴉兒和春潮宮簪花郎周仕,一起落腳的幽靜宅邸。

      裴錢在那邊盤腿而坐,學師父卷起袖子,開始閉目養神,溫養拳意。

      之所以來此,是為破武道關隘。

      蓮藕福地的武運,她裴錢要憑自己的本事,能收回幾分是幾分。

      而且到時候魏檗會打開福地大門,裴錢也會將從浩然天下贏得的武運,還是學師父,全部打散,反哺蓮藕福地。

      崔爺爺走了就是走了,是么得法子回家了。

      那就將崔爺爺遺留在這邊的武運,由她帶回落魄山。

      ————

      寶瓶洲中部地帶,已經動工開鑿一條亙古未有的入海大瀆,涉及到十數條江河、數十座擁有山神祠、土地廟的山頭。

      這等通天大手筆,便是那些亡了國的遺老,也唏噓不已,那大驪蠻子,委實是敢想人之不敢想,做人之無法做。

      大驪朝廷如此勞民傷財,年輕皇帝如此貪功求大,真不怕興也勃焉、亡也忽焉到時候遭罪的,還不是各地百姓

      只是聽說觀湖書院,口碑極好的那座新中岳,以及歷史悠久的云林姜氏,都會參與其中,就愈發讓人百感交集了。

      難不成以后整座寶瓶洲,便真要姓宋成為一家一姓之地

      大驪朝廷從地方上抽調三人,負責大瀆開鑿一事,分別是上柱國關氏嫡玄孫關翳然,京城篪兒街將種劉洵美,青鸞國文官柳清風。

      除了最后一位從未聽說過,大驪京城官場,對關翳然和劉洵美兩個年輕晚輩,并不陌生,一來兩人都出身高門,二來都是年輕一輩當中的俊彥人物,尤其是關翳然,早早投身邊關,以隨軍修士的身份,是死人堆里成長起來。劉洵美也不差,南下一路,實打實拼殺出來的官身。

      關家職掌大驪吏部太多年,被譽為穩如山岳的尚書大人,流水的侍郎、郎中。

      一般而,侍郎尤其是左侍郎,外調地方,擔任一地封疆大吏,即便品秩相當,也算貶謫。

      所以吏部的左侍郎,大驪官場上流傳的笑話有許多,相傳曾經有兩位離京為官的封疆大吏,轄境毗鄰,皆是吏部左侍郎出身,相逢一笑,

      不過大驪朝堂,對柳清風,極為陌生。事實上就連關老爺子坐鎮的吏部,對于柳清風,翻遍檔案,也熟悉不到哪里去。

      藩屬青鸞國重開漕運一事,吏部對其考評一般,只得了個良。算是沒有功勞,小有苦勞,才得以主政一方,被朝廷平調到一個邊境郡擔任郡守。不曾想屁股還沒坐熱,就立即需要北上,與一大幫高不可攀的山水神靈、山上神仙打交道,從正四品擢升為從三品,大驪朝廷授予了一個臨時設置的大瀆督造官,關翳然和劉洵美品秩都未變更,所以反而像是淪為了一個藩屬小國文官的副手。

      不過從一位藩屬官吏,驟然提拔為大驪官場大員,柳清風不是頭一個,大隋舊藩屬黃庭國,一郡太守魏禮,就連跳數級,被破格提升為如今的大驪龍州刺史,山水神靈當中,紅燭鎮地界,三江匯流之地的某位土地公,升為一州城隍閣城隍爺,都是官場怪談。

      青鸞國大都督韋諒,據說也有高升的跡象,大驪吏部那邊已經透露出些風聲。

      位于寶瓶洲東南的青鸞國,莫名其妙從偏隅之地,變成了一塊官運亨通的風水寶地。

      官員分清流濁流,如今寶瓶洲最大的清濁之分,其實就看是否出身大驪本土了。

      只不過這些官場變動,相較于神水國余孽神祇的棋墩山土地魏檗,先升為披云山一國山神,繼而順勢成為一洲北岳山君,都不算什么,不值得大驚小怪。

      大驪鐵騎南下征戰多年,躋身武將之列的年輕面孔,其實更多,除了將種門庭子孫,不乏有市井貧賤出身。

      只是大驪邊軍死人快,提拔快,大驪百姓經過百余年熏陶浸染,早已習以為常,文官、山水譜牒體系歷來運轉嚴謹,故而有人突然冒頭,相對比較扎眼罷了。

      今天是三位大瀆開鑿主政官員的第一次聚頭,沒什么接風洗塵宴,就在一條大江之畔。

      柳清風,扈從王毅甫。

      一頭霧水的關翳然,這位上柱國姓氏子弟,自己也莫名其妙,按照太爺爺的說法,他本該負責一條南北向的山上渡船航線,連朋友都給安排上了,結果自己跑來這邊,自然討了一頓大罵。

      劉洵美,身邊護衛兩人,曹峻和魏羨。

      魏羨跟著祖宅位于泥瓶巷的劍仙胚子曹峻,跟著這位半點不像勛貴子弟的劉洵美,還算混得風生水起。

      魏羨以隨軍修士的身份,憑借一筆筆實打實的戰功,得了個武勛官,如今已經手握實權,與曹峻,是劉洵美的左膀右臂。

      傳魏羨在大驪第二位巡狩使曹枰那邊,都是有印象的。

      至于曹峻,更是在大驪軍伍當中極有名氣了。

      三人各自介紹一番。

      其實關翳然和劉洵美是至交好友。

      所以需要認識的,其實就只有那個橫空出世的柳清風。

      然后不遠處走來一位白衣少年郎,騎在一個孩子背上,手拎樹枝,嚷著駕駕駕。

      臨近眾人,那少年大笑道:"我有一頭小毛驢兒,從來不喊餓!"

      ————

      清風城,一位紅衣女子牽馬出了城,夜色里,走入了郊外三十里外的山坳里。

      隆冬時節,一路上竟然桃花爛漫。

      李寶瓶牽馬緩行,環顧四周,風景宜人。

      四面青山,白云不斷山中起。

      再前邊些不遠,就是此次清風城之行的目的地,是個綠水接柴門的茅屋。

      李寶瓶看了眼天上,大圓玉盤高高掛,那算是最大的月餅了吧。

      一想到這個,李寶瓶突然笑了起來。

      好像自己又變成了那個當年與小師叔一起,走過青山綠水的小姑娘,滿腦子都是這些念頭。

      不過那會兒,自己背后還晃蕩著一只小竹箱,穿著小草鞋。

      紅棉襖小姑娘,喜歡圍著她的小師叔團團轉,山高路遠,好像再遠也不怕。

      李寶瓶低頭瞥了眼腰間的雪白狹刀,和那枚養劍葫。

      李寶瓶站在原地。

      人面桃花,立在明月中。_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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