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到屋門前,便見廊下栓著的兩條獵犬。那兩條立直了甚至比我還高的大狗,見到我時興奮得撲在我身上不停的吐舌頭,換作平時我早笑翻了,可是今兒心里正堵著呢,不禁厲聲叱道:"滾一邊去!"
那狗興許沒聽懂人話,嗚嗚的搖著尾巴,倒是灑掃上的仆婦給嚇壞了,趕忙上前打笑臉陪不是,忙忙的把狗牽走。我撇了撇嘴,悻悻的反倒覺得不好意思起來。
我這是做什么呢竟然憋了那么大火氣,莫名其妙的就使起小性子來。
看到那兩條獵犬,我便知道皇太極這會兒已經回來了,這時候他若不在明間,便是窩在自己的房里看賬本。踏入明間時,我朝東暖閣的簾子上掃了兩眼,示意屋里的奴才不許做聲,悄悄回了西屋。
過得盞茶工夫,西屋外頭葛戴小聲的容稟:"格格,敦達里來了。"
我應了聲,門外才躬著身走進來一個十歲出頭的青衣少年,臉上堆著笑,跨進門檻后先打了個千兒:"敦達里給格格請安。"
敦達里和安達里兩個是皇太極的哈哈珠子,孟古姐姐過世后,努爾哈赤從一堆家生奴才里挑出兩個五六歲大的孩子,放到皇太極身邊伺候。打小陪讀陪練陪玩陪挨打挨罰,到如今皇太極的大小事都由他倆張羅伺候。
我看著皇太極長大的,外頭都傳說我"表姐如母",其實皇太極起居一應都由這兩個哈哈珠子負責,我的看顧和愛護云云,反而成了一個幌子。憑皇太極打小的那股子機敏勁,他不給我搗蛋就已經不錯了。
而現在,我這個掛名的監護人便擺出了一副關愛的姿態,敦達里也是個聰明人,我才一開口,他便立馬接話,不但主動交代最近皇太極的日常生活以及工作動向,甚至還把他最近結交了什么人,做過什么事,事無巨細的交代得一清二楚。
我聽得面皮直抽,這孩子好生會來事,不但有眼力見,一點就透,還非常伶牙俐齒,敘事條理清晰。難道真是有什么樣的主子便教出什么樣的奴才
我清了清嗓子,終于繞到了主題上:"八阿哥在外頭可曾……見過什么……女眷……"
敦達里本是經我允許站著回話,一聽這個,又跪下了,誠惶誠恐的說:"回格格的話,八爺每日忙著勤練武藝,不但學了滿文,還學了漢文,日日溫習,未曾懈怠!八爺絕對沒有沾染女色,奴才們也絕不敢帶爺做那不好的事。若奴才撒謊,或是帶壞了主子,甘愿受罰。"
我一聽急了。
真是一群笨蛋!我是怕他學壞嗎我怕的就是他學不壞!
"你們……現在東暖閣除了你倆在八阿哥跟前伺候,那房里可有丫頭……"
"沒有!格格盡可放心……"
"放心"我真怒了,氣憤憤的拍桌而起,"都這樣了,你們讓我的心放哪去了"
整日和兩個哈哈珠子廝混,別說結交同齡單身女子了,就是連個丫頭都沒有,這還像話嗎難道皇太極真是有什么不良嗜好
想到這里,我不禁瞇眼細細打量了眼敦達里,因歲數還小,和皇太極比起來,他的身量不高,瘦細的肩膀耷拉著,一張臉倒是顯得眉清目秀的。
"你抬起頭來。"
他聞抬頭,滿臉困惑。
我倒吸一口冷氣,這孩子……真是男生女相。
我哪里還按捺得住,心里憋得快炸了,揮揮手,不再搭理他,急匆匆的跨出門檻往東暖閣奔去。
自打皇太極住進東暖閣,為了便于辦公和休息,便又將東暖閣隔成了南北兩間,南間炕上辦公,里面那間的北炕安寢。
我走過去時,東暖閣的門是些微敞開著的,房內靜悄悄的不聞一絲動靜。南炕上擺著炕桌,然而皇太極卻并未照常理那般端坐在炕桌后。
我探頭探腦的又到北間踱了一圈,還是沒找到正主兒,東暖閣里空蕩蕩的,別說皇太極,連個端茶遞水的丫頭也不見,我喊了兩聲,一個在明間打掃的丫頭在門外應了聲,卻不進來。
"人呢都野哪玩去了這東暖閣的屋子就那么不值得上心了一個個都偷懶……"我平時對奴才并不苛求,但今兒是心里壓著一股邪火,總覺得發散不出來,憋得心慌不安。
那丫頭跪在門檻外磕頭,我也聽不清她說什么,倒是說著說著哭起來了,然后簾子一動,葛戴進了暖閣:"格格莫難為她們了,消消氣吧。不怪那些小丫頭,是八爺放了狠話的,這東暖閣除了敦達里和安達里兩個,誰也不許踏腳進來,說是哪個敢胡亂看了這房里的東西,就要挖了眼珠,若是聽了房里的話,更要拔了舌頭。"
我低頭看了眼炕桌上堆的如小山般的賬目文件,怔怔的說不出話來。
葛戴人是進來了,可也不敢近前,只是縮在門邊上。我嘴角抽搐,最后頹然的說:"你把門口那丫頭領出去吧,她這樣哭得我腦殼疼。"
葛戴臨走又不放心:"格格今天累了一天,臉上倦色都掩不住了,可要回房歇一會兒"
我搖頭:"我在這等皇太極,這小子又不知道跑哪去了。"
她嫣然一笑,提醒我說:"那格格可別弄亂了這房里的東西,不然八爺定要生氣的。"
我擺擺手:"這些賬本就是讓我看,我也看不懂。"
葛戴走后,我一個人呆坐炕頭,等了一炷香后便有些意興闌珊。看著炕桌上堆著的成疊書冊,我從一旁的炕幾抽上本冊子,舒舒服服的在軟枕上歪了,然后翻看冊子。
滿滿一本歪歪扭扭的蝌蚪文,我翻白眼,又重新從炕幾上抽了幾本,終于找到一本寫的不是滿文,而是漢字。翻開一看,里面的內容仍是如天書一般,沒有記錄什么事,只是寫了一些日期。我掐指算了算,基本上每個日期都是相差一個月上下。
我也不去管這到底寫的什么意思,瞧這字跡是皇太極親筆,我便順著每個字的筆
畫端詳他的字跡。一直翻到字跡的最后,記錄的是:戊申年三月二十八日始,四月初二日終。
我一愣,四月初二不就是前天這兩個日期我怎么覺得特別眼熟呢心中一動,便又匆匆往前翻頁,翻來覆去看了兩遍,終于確定這本冊子上記得滿當當的日期不是別的,正是我每月月信。
只一瞬間我臉上便噌的燒了起來,皇太極這小子也太可惡了吧,居然連這種事也拿來記,這算是在練筆嗎我忿忿的將書冊闔在臉上遮羞,鼻端嗅到一股淡淡的香氣——不同于普通的墨香,似乎墨里另外摻了其他的香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