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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零八章 又撞見他

      杜長卿在背后罵道:"這群王八蛋……"

      馬車軋著積雪離開了醫館,在雪地印上一層長長車轍印。

      門外看熱鬧的人還未全然散去。

      孫寡婦和宋嫂擠上前來,宋嫂拍拍陸瞳肩膀:"不就是個太府寺卿,憑什么狗眼看人低,陸姑娘莫怕,你年輕姑娘臉皮薄,不好開口,我這老婆子好說話。"

      "是的呀,"孫寡婦也寬慰道:"這種人我見得多了,仗著有些家底,就以為自家兒子全天下人搶著要,也不瞧瞧咱們西街是缺俊男還是怎的。太府寺卿的少爺又怎么,被親娘壓成這樣,一看就廢了,還不及三郎英武!"

      杜長卿沒好氣地往門口一站,將人往外推:"都說夠了沒有這是醫館不是茶館,走走走,別耽誤我們生意!"

      胡員外看著門口漸漸散去的人群,問陸瞳:"陸大夫真想春試"

      陸瞳點了點頭。

      老儒想了想:"我倒是有認識的人在醫行……"

      陸瞳神情一動:"胡老先生有辦法"

      胡員外擺了擺手,道:"話不敢說滿,不過陸大夫要真想參加,老夫可以盡力幫忙,不過……"他瞥向陸瞳身后,輕咳一聲,"等陸大夫想好再說吧。天色不早,拙荊還在家中等我,老夫也該回去了。"

      說完,對陸瞳拱一拱手,逃也似地離開醫館。

      胡員外走了,陸瞳站在門口,一轉身,對上的就是杜長卿質問的目光。

      銀箏和阿城站在墻角,大氣也不敢出。

      頓了頓,陸瞳繞過杜長卿,往里鋪里走。杜長卿跟在她身后不依不饒:"說罷,你什么時候背著我找董麟的"

      目光之憤怒,語氣之幽怨,活像是突然被戴了綠帽子的怨夫。

      見陸瞳沒答話,他又拔高聲音,大聲質問:"你為什么要偷偷找人參加今年春試"

      "因為我想進翰林醫官院。"陸瞳道。

      杜長卿一愣。

      陸瞳回過身,對著他平靜開口:"不是你說的么,格局大些,去賺那些富人的銀子。我想了想,一直在西街坐館,很難出人頭地。待我進了翰林醫官院,做了醫官,服侍的都是達官貴人,若能救上一兩個,或許就能飛黃騰達。"

      這話說得很有幾分薄情與冷酷。

      "你唬鬼呢。"杜長卿輕蔑一笑,"為了出人頭地進翰林醫官院,你當我會信"

      他緊緊盯著陸瞳,一向憊懶的眸子顯出幾分銳利。

      "說吧,你到底為什么非要進翰林醫官院"

      陸瞳沉默。

      銀箏笑著過來打圓場,"杜掌柜也知道,我家姑娘上京是要來找未婚夫的。"她胡亂編造幾句,"我家姑娘的未婚夫,就在宮里當差。只有進宮才有機會嘛!"

      杜長卿沒理會她,仍死死盯著陸瞳,陸瞳平靜與他對視,過了一會兒,她道:"我……"

      "算了!"杜長卿突然開口,打斷她的話,眉眼間滿是煩躁,"你我也就是掌柜和坐館大夫的關系,你要找未婚夫還是飛黃騰達和本少爺有什么關系,我不想聽!"

      他一甩袖子,轉身往外走,"一大早晦氣得很,走了!"

      阿城見他出了醫館門,忙看了陸瞳與銀箏一眼,跟在背后追了上去,喊道:"東家等等我——"

      銀箏走到陸瞳身邊,望著二人遠去的背影,眸中閃過一絲擔憂,"姑娘,杜掌柜這是生氣了。"

      陸瞳半垂下眼,沒作聲。

      她年初開春來的盛京,剛到盛京就認識杜長卿,之后一直在西街仁心醫館坐館。親眼瞧著仁心醫館從一個潦倒破敗的小醫館到如今已能維持各項開支。

      人對共苦之人總添幾分尋常沒有的情誼。

      何況杜長卿一直待她總有幾分雛鳥情結。

      她若真通過春試,仁心醫館沒了坐館大夫,對杜長卿來說,一時間又沒了著落。就算找新的坐館大夫來接替她的位置,但在杜長卿眼中,她此舉與背叛無異。

      所以他生氣。

      銀箏問:"姑娘是鐵了心想參加春試"

      良久,陸瞳輕輕"嗯"了一聲。

      太師府難以接近,密如鐵桶,西街的小醫館,不足以提供能讓她接近那些權貴的階梯。

      翰林醫官院卻不一樣。

      那些醫官給朝中各官家施診,戶部、兵部、樞密院……總有輪到她接近對方的時候。只要能接近對方,她就能找到機會動手。

      這是最直接的辦法。

      陸瞳抬手,指尖緩緩拂過心口,在那里,似乎有隱隱綽綽的遺痛從其中漸漸蔓延開來。

      不能一直被動等下去。

      她沒有太多時間可以浪費。

      ……

      杜長卿一整日都沒有回醫館。

      太府寺卿帶回的這個消息似乎令他這回是真動了怒,連阿城都不讓回醫館帶話了。

      陸瞳和銀箏忙完一日,醫館關門后,夜里開始下起雪。

      小院中積雪漸厚,鞋踩在地上窸窣作響。檐下掛著的燈籠將雪地照成微紅,銀箏將阿城托她做好的橘燈擺在窗檐上。

      做好的橘燈齊齊擺做一排,橘皮圓潤,殼里添上膏油點上,在雪夜里一顆顆炯炯發亮,玉荷吐焰,金粒含晶,總算給冷寂冬夜添了幾分生動。

      陸瞳站在窗前,抬眼看向遠處。

      院中飛雪綿綿,朔風鋒利,白絮從空中打著旋兒落下,一兩片飄到屋中,還未落及指尖便化成露水一叢,煙消云散了。

      陸瞳收回掌心。

      銀箏從門外進來,抖了抖身上雪粒,笑道:"京城雪真大,咱們蘇南一年到頭可難得見下次雪。記得上回蘇南下雪,還是好多年前了。"

      陸瞳也笑笑。

      蘇南地處南地,確實不怎么下雪。不過,落梅峰上不一樣。山上地勢高,一到冬日,漫山玉白,一夜過去,晨起推門只見白茫茫一片。

      "不知道明日一早杜掌柜還來不來醫館。"銀箏嘆了口氣,"希望他別賭氣太久,過兩日可是發月銀的日子。"

      陸瞳的笑容就淡下來。

      其實她一開始找到仁心醫館坐館,就沒有想過要長久留在這里。不過是復仇路上一架橋梁,可以是仁心醫館,也可以是杏林堂,只要能到達目的地,哪一架橋并無區別。

      卻沒想到不知不覺中,她已在西街呆了太久,久到如今她乍然離開,杜長卿會賭氣,阿城會惋惜。

      人與人的緣分總是奇妙,不過有時候,羈絆是累贅。

      而她不需要累贅。

      銀箏將窗戶關上,陸瞳端起桌上油燈,準備去榻邊,才一動身,忽聞外頭有聲音傳來。

      砰砰!

      有人在敲醫館大門。

      銀箏一愣,與陸瞳對視一眼,神情逐漸緊張:"這么晚了,誰會突然過來"

      自打上一回孟惜顏派人刺殺陸瞳以后,銀箏總是心有余悸。畢竟兩個女子獨住,雖有鋪兵巡守街市,到底勢單力薄。

      "會不會是杜掌柜"銀箏揣測。

      杜長卿白日一氣之下跑了,莫不是這會兒想通,又或者是怎么也想不通,所以大半夜上醫館發瘋

      陸瞳伸手,拿起梳妝臺上一朵簪花,朝門口走去。

      "我去看看。"

      銀箏下意識拽住她衣角,陸瞳對她搖頭:"沒事。"

      二人小心走到醫館門前,敲門聲陡然停住。銀箏揚高聲音,向著門外問:"誰啊"

      無人應聲。

      陸瞳頓了頓,一手攥緊掌心簪花,另一手將門拉開一條縫。

      剎那間,寒風攜卷雪粒撲了進來。

      朔風飛舞,雪滿長街。朱色房檐下一排彤色燈籠被風雪吹得晃晃悠悠,那一點微弱的暖色幾乎也要被凍住。

      門外無人,只有北風吹折樹枝的輕響。

      銀箏往外看了一眼,疑惑道:"嗯,怎么沒人"

      陸瞳眉頭一蹙,反手將門重新關上。

      外面沒人,但方才的敲門聲不是錯覺……

      她正想著,忽覺肩頭被拍了一拍,身側銀箏驚叫出聲,陸瞳心中一沉,想也沒想,手中花簪毫不猶豫朝身后刺去!

      "嘶——"的一聲。

      下一刻,手被人攥住,有人自背后按住她手臂,令她動彈不得。

      "噓——"

      熟悉的聲音自耳邊響起。

      "別動,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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