駯她伸出晶瑩如玉的手指,指向那枚在吳雙體內若隱若現,不斷散發著不祥氣息的魔道碎片。
“煉化它。”
三個字,輕描淡寫,卻讓吳雙心神劇震。
煉化它?
這可是仙帝獻祭自身所有,糅合了億萬生靈怨念形成的道毒,更是與大道碑碎片融為了一體。
別說煉化,僅僅是壓制,都耗盡了他全部的心力。
“前輩,這……”
吳雙面露難色,忍不住開口:
“這與主動入魔,有何區別?”
他乃盤古后裔,修煉的霸道絕倫的盤古玄元功,走的更是開天辟地的力之大道。
而那魔帝的詛咒,卻是純粹的怨毒與毀滅,兩者根本就是水火不容。
“入魔?”
荒語嫣的臉上,浮現出一抹譏誚。
“神又如何?魔又如何?”
她清冷的聲音,在這片生機盎然的藥田間回蕩,每一個字都像是一記重錘,敲在吳雙的心頭。
“在真正的大道面前,神魔不過是力量的不同表象,是修行者自身選擇的道路罷了。”
“你所見的神,便一定是正道?你所聞的魔,便一定是邪祟?”
一番話,振聾發聵。
吳雙整個人都愣住了。
神?魔?
他的腦海中,不由得浮現出不死仙帝之子,葉無極的身影。
那位帝子,修煉的便是純粹的魔道,可他行事卻并非大奸大惡,反而透著一股快意恩仇的灑脫。
他又想起了自己的父神盤古。
盤古大神開天辟地,斬殺三千大道神魔,那三千神魔,在洪荒生靈眼中,不也是“魔”嗎?
甚至于,太古一戰,父神力戰詭異一族的源頭,那種力量,遠比魔道更加污穢,更加不可名狀。
若是父神當年心存神魔之別,對那種力量感到排斥與畏懼,又何談鎮壓詭異,開創洪荒?
自己的“萬物生”真意,其根本不就是將一切物質,一切能量,都轉化為自身成長的養料嗎?
那這魔帝的道毒,這污穢的大道碑碎片,為何就不能成為自己的養料!
一念及此,吳雙只覺得眼前豁然開朗,心中那層無形的壁障,轟然破碎。
他的大道,是力之大道!
是包容一切,承載一切,掌御一切,粉碎一切,最終又創造一切的無上大道!
區區魔道,又豈能束縛住他的腳步!
吳雙周身的氣息,在這一刻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那股被道毒壓制得有些萎靡的氣機,重新變得昂揚、霸道,甚至比之前更加純粹,更加凝練。
荒語嫣那雙清冷的眸子,第一次閃過一抹詫異。
她只是隨口點撥一句,沒想到眼前這個年輕人,竟能在如此短的時間內,勘破神魔之障,令自身道心再次升華。
此等悟性,當真駭人。
她哪里曉得,吳雙的根基乃是盤古,其眼界與格局,從一開始就遠超常人。
“多謝前輩指點!”
吳雙對著荒語嫣,鄭重地躬身一拜。
“晚輩,愿意一試!”
他的聲音鏗鏘有力,再無半分猶豫。
荒語嫣微微頷首,臉上的神情卻并未因此緩和,反而愈發凝重。
“你先別急著謝我。”
她指了指吳雙的胸口。
“想煉化它,你必先接納它。”
“你如今的功法,身軀,力量本源,還在憑借本能排斥這股力量,這只會讓道毒的反噬愈發猛烈。”
吳雙眉頭微皺,這一點他深有體會。
“所以……”荒語嫣的聲音不帶絲毫感情:
“你必須,主動放棄一切抵抗。”
“散去你的護體玄功,敞開你的神魂本源,任由那魔帝的詛咒,徹底侵入你的身軀,與你融為一體。”
“你要主動入魔!”
此一出,跟在后方的金母元君,臉色瞬間變得煞白。
主動入魔?
那可是仙帝的本源詛咒!
一旦徹底爆發,吳雙豈不是會在瞬間被那無窮的怨念吞噬,徹底淪為一個只知殺戮的瘋魔?
吳雙的心,也猛地一沉。
這無異于一場豪賭,賭注就是他自己的神魂與意志。
荒語嫣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繼續開口。
“當然,這只是第一步。”
“最關鍵的是,如何在無邊沉淪之中,守住你的本心,不被那魔帝的怨念徹底同化,最終反客為主,將這股力量徹底化為己用。”
“這其中的兇險,沒有人能幫你,全看你自己的造化。”
她的話,像是一盆冰水,澆熄了吳雙剛剛燃起的萬丈豪情。
這根本不是賭博,這是在刀尖上跳舞,在懸崖邊行走。
一步踏錯,便是萬劫不復。
“師尊……”金母元君忍不住上前一步,臉上滿是擔憂。
荒語嫣卻擺了擺手,示意她不必多。
她只是靜靜地看著吳雙,等待著他的選擇。
是選擇在千年之內,被道毒慢慢耗死,還是選擇現在,就直面這最恐怖的生死危機。
吳雙沉默了。
他能感覺到,體內古道今設下的封印,正在被此地的氣息不斷侵蝕,變得越來越不穩定。
他沒有一千年。
或許連一百年都沒有。
與其坐以待斃,不如放手一搏!
他抬起頭,那雙漆黑的眸子里,燃起了熊熊的戰意。
“晚輩,明白了。”
荒語嫣的臉上,終于露出了一抹極淡的贊許。
她側過身,指向那方碧綠色的池子。
“這是我以億萬載歲月,匯聚了無數天材地寶,凝聚而成的‘生命源池’。”
“池中的每一滴水,都蘊含著最純粹的生命本源,可以最大程度地保住你的生機,讓你不至于在入魔的瞬間,就被那道毒直接侵蝕成一具枯骨。”
她的聲音,依舊清冷。
“跳下去。”
“要么,在其中脫胎換骨,神魔一體。”
“要么,就徹底沉淪,化為這池中最污穢的一灘膿血。”
荒語嫣的話,沒有給吳雙留下任何退路。
要么生,要么死。
吳雙看向那方碧綠色的池子,池水之中,精純的生命本源濃郁到幾乎要滿溢出來。
他能感受到其中蘊藏的沛然生機,但同樣,他也明白,這或許是他最后的救命稻草,也可能是催動他走向毀滅的催化劑。
他沒有再多,只是回頭,看了一眼滿臉擔憂的金母元君,又看了一眼遠處樹下,那個對自己拼命擠眉弄眼,卻又不敢上前的便宜師尊。
最后,他的視線落在了古奴身上。
古奴那空洞的眼眶,正對著他,那股寂滅的氣息,似乎都因為主人的抉擇而泛起了波瀾。
吳雙對著他們,微微頷首。
算是告別,也算是承諾。
下一刻,他不再有任何遲疑,一步踏出,整個人徑直躍入了那方生命源池之中。
噗通。
水花濺起。
吳雙的身影,瞬間被那碧綠色的池水所吞沒。
“轟!”
就在他入水的剎那,兩股截然相反的恐怖力量,在他的體內轟然引爆!
生命源池中那無窮無盡的生命本源,瘋狂地涌入他的四肢百骸,試圖修復他那被詛咒侵蝕的肉身與神魂。
而那被古道今以力之大道強行壓制下去的魔帝詛咒,在失去了封印的束縛后,也像是掙脫了枷鎖的絕世兇獸,以一種比之前猛烈百倍、千倍的姿態,徹底爆發!
“呃啊啊啊!”
饒是吳雙的意志早已堅如磐石,此刻也忍不住發出了一聲痛苦的悶吼。
他的身軀在池水之中劇烈地抽搐著,皮膚表面,那些漆黑的魔紋瘋狂地蠕動、擴散,幾乎要將他整個人都染成墨色。
一股股撕裂神魂的劇痛,伴隨著億萬生靈的怨念與嘶吼,化作精神的洪流,要將他的意識徹底沖垮,徹底淹沒。
放棄抵抗!
荒語嫣那冰冷的話語,在他腦海中回響。
吳雙咬碎了牙,強行壓下盤古玄元功本能的運轉,散去了周身所有防御。
他敞開了自己的神魂,任由那股黑色的洪流,沖刷著他的本源,侵蝕著他的道基。
主動入魔!
剎那間,吳雙的意識被拉入了一片無邊的黑暗之中。
他看到了。
他看到了一方即將毀滅的大世界,看到了那魔帝獻祭一切,化為詛咒的瘋狂。
他不再是吳雙,他化身成了那方世界里,被獻祭的億萬生靈之一。
他感受著他們的絕望,他們的不甘,他們對世間一切的怨恨與詛咒。
那股龐大到足以污穢混沌的負面情緒,要將他徹底同化,讓他成為這無邊怨念的一部分。
然而,吳雙的道心,早已在無數次的生死搏殺中,被錘煉得堅不可摧。
他沒有沉淪,只是作為一個旁觀者,靜靜地看著,感受著。
他的大道,是力之大道,是承載一切的無上之道!
區區怨念,動搖不了他的根基!
不知過了多久,眼前的景象再次變換。
他看到了一片熟悉的戰場,十二祖巫正在浴血奮戰,一個個氣息萎靡,顯然已經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
“十三弟!你為何要走上這條路!”
帝江看著他,臉上滿是痛心與失望。
“你已成魔!不再是盤古后裔!”
祝融的咆哮聲,震得他神魂欲裂。
后土那張總是帶著溫柔笑意的臉上,此刻卻掛滿了淚痕,無聲地看著他,那眼神里的悲傷,幾乎要將他的心臟撕裂。
不!
這不是真的!
吳雙的心神劇震,一股前所未有的愧疚與自我懷疑,從心底最深處滋生。
這是心魔!
是魔帝詛咒引動了他內心最深處的恐懼!
“滾!”
吳雙的意志化作一聲怒吼,力之大道法則轟然運轉,眼前的幻象,寸寸碎裂。
幻象破碎,新的幻象又生。
這一次,他看到了焚天仙帝。
那個總是沒個正形的老家伙,為了替他求得一線生機,正跪在荒語嫣的面前,苦苦哀求,最終被荒語嫣一掌拍得魂飛魄散。
“徒兒,為師……不悔……”
那臨死前的低語,化作最鋒利的刀,狠狠扎進了吳雙的心里。
一幕幕,一樁樁。
所有他關心的人,所有他珍視的情感,都化作了最惡毒的利刃,一遍又一遍地凌遲著他的道心。
他沉淪在無邊的痛苦與幻象之中,仿佛要經歷億萬次的輪回。
時間,在這一刻失去了意義。
池邊。
金母元君緊張地注視著池中的動靜,那方原本碧綠清澈的池水,此刻已經徹底化作了一方黑綠交織的恐怖漩渦。
狂暴的毀滅氣息與磅礴的生命氣息,在其中瘋狂地對沖、湮滅。
她根本無法感知到吳雙此刻的狀態,只能從這愈發恐怖的能量波動中,窺見那場斗爭的慘烈。
焚天仙帝也老實了下來,他坐在遠處的桃樹下,雙手抱著膝蓋,一不發地望著那方池子。
那張總是吊兒郎當的臉上,第一次,寫滿了真正的焦灼與擔憂。
荒語嫣背對著眾人,她雖然沒有回頭,但整片山谷的生命氣息,都隨著她的心念,源源不斷地朝著生命源池匯聚而去。
她也沒想到,吳雙的意志,竟能堅韌到如此地步。
在那等仙帝級的本源詛咒全面爆發之下,他竟然真的撐住了最初的沖擊,沒有在瞬間被同化成一個瘋魔。
唯有古奴,從始至終,都如同雕塑般矗立在池邊,一動不動。
他不懂什么叫兇險,也不懂什么叫希望。
他只知道,他的主人在里面。
無論主人變成什么樣子,他都會永遠追隨。
百年。
三百年。
五百年。
一千年。
漫長的歲月,對于仙王而,不過是彈指一瞬。
可對于池邊的三人一奴來說,卻顯得無比煎熬。
生命源池中的能量風暴,在持續了整整千年之后,終于開始出現了平息的跡象。
那股狂暴的毀滅魔氣,不再與生命本源激烈對沖,反而開始以一種詭異的韻律,緩緩地與那磅礴的生機,交融在了一起。
黑與綠,涇渭分明,卻又彼此共存。
幻境之中。
吳雙已經不知道自己斬殺了多少心魔,經歷了多少次生死。
他的意識,早已在千年的折磨中,變得麻木,卻又愈發純粹。
此刻,他正盤坐于一片虛無的中央。
在他的面前,那枚被青色銹蝕包裹的大道碑碎片,正靜靜地懸浮著。
它不再散發那股惡毒的詛咒氣息,反而透著一股奇異的親近之意。
千年時光,吳雙早已勘破了所有的虛妄。
神又如何?魔又如何?
他的道,是力之大道!
他的真意,是萬物生!
既然萬物皆可為我所用,化為生機,那這魔道,這怨念,為何不能?
一念通達。
吳雙不再壓制,不再排斥,而是主動伸出手,握向了那枚大道碑碎片。
他要做的,不是驅逐,不是凈化。
而是……煉化!
將這屬于魔帝的道,徹底化為自己的道!
嗡!
當他的手掌握住那枚碎片的瞬間,一股前所未有,遠超之前任何一次的恐怖信息洪流,轟然涌入他的神魂。
那是魔帝一生的感悟,是他對毀滅與終結之道的極致理解。
吳雙的道果,那承載著他一切修為與大道的盤古道印,在這一刻,劇烈地震顫起來。
他以自己的力之大道為熔爐,以萬物生真意為薪柴,開始瘋狂地煉化、吸收這股外來的大道之力。
這是一個無比兇險的過程。
稍有不慎,他的盤古道印便會被這股霸道的魔道所污染,徹底改變根基,淪為魔的奴仆。
但吳雙,撐住了。
他的根基,是盤古!
他的眼界,早已超越了神魔之別!
時間緩緩流逝。
生命源池之中,那黑綠交織的漩渦,徹底平息了。
整方池子的水,都變得清澈見底,只是那股濃郁的生命氣息,已經消散了九成九。
所有的能量,似乎都匯聚到了池底那道盤膝而坐的身影之上。
金母元君、焚天仙帝,乃至一直背對著池子的荒語嫣,都在這一刻,猛地轉過身,視線齊齊落在了池中。
成功了?還是失敗了?
池水,靜得可怕。
就在眾人心都提到嗓子眼的時候。
嘩啦——
水面,被一道手臂緩緩破開。
那是一只修長而有力的手,皮膚白皙,看不出絲毫被魔氣侵蝕的痕跡。
然而,就在那手背之上,一道道漆黑如墨的神秘紋路,正緩緩流轉,仿佛擁有著自己的生命,散發著一股既神圣又邪異的恐怖氣息。
那只手破開水面,緊接著,是肩膀,是頭顱。
吳雙緩緩從池底站起,赤裸的上半身,展露在眾人面前。
池水順著他棱角分明的肌肉線條滑落,而那些原本只盤踞在胸口的漆黑魔紋,此刻已經蔓延至他的全身。
那些紋路不再是死物,它們仿佛活了過來,在他白皙的皮膚上緩緩游走,每一次流轉,都散發出一股令人心悸的邪異氣息。
可與這股邪異氣息相伴的,卻是他體內那愈發磅礴、愈發純粹的盤古玄元功力。
神圣與邪異,創造與毀滅,兩種截然相反的力量,在他的身上,達成了一種詭異而完美的平衡。
“轟!”
一股難以喻的恐怖氣機,從吳雙體內沖天而起,瞬間席卷了整片山谷。
這一刻,山谷內所有的花草樹木,所有的生命,都停止了歡愉的輕吟。
它們在顫抖!
那是一種源自大道本源的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