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死返家,落葉歸根。
宏哥出殯落葬,是發生在任也等人來到大澤鄉的第三天。
這三天,他們為了照顧宏哥妻兒的情緒,就一直住在明泉家里,只在白日的時候幫著宏哥妻子張羅。
宏哥的妻子叫春娘,今年已是三十有六的年紀,瞧五官和身段,她年輕的時候,應該是一位較為俊俏的女子,可而今人到中年,又要獨自在家照顧五個孩子,這日夜操勞下,她早都花期已逝,青春不再。
不過,任也聽明泉說,這春娘是在城主府上做長工的,且專門為那神秘的潮龍城城主照看觀氣園,是一名負責飼養各種奇花異草的園娘,而今已有快十年的光景了。
所以,她的氣質,行為談吐,看著要比鄰里街坊的鄉野農婦,更為得體,更為知性一些。
還有,春娘的性格應該也比較剛烈,屬于是那種心里有數,但不會輕易流于表面的女人。任也來這里三天,就只見她哭過兩次,一次是那晚砸門,告知宏哥死訊的時候;另外一次就是今日出殯。
宏哥在這大澤鄉中,人緣很是不錯,交友也頗廣,鄉中不少人得知他的死訊后,都紛紛趕過來祭拜。這三日內,賓客來來往往數百人,若換成尋常女子,可能早都身心俱疲,應對不暇了。
即便只是哭,那也不知道會哭暈多少次……
但春娘卻有條不紊的為宏哥安排好了一切后事,夫妻一場,她一個婦道人家真的無力改變什么,只能讓自己的男人走的風光,走的得體。
任也已經把宏哥的淘金者遺物箱,很鄭重的交還給了春娘,且令其當面點清。這遺物箱中,有大概八百萬星源,是宏哥在外搏命近兩年才換回來的,應該足夠春娘一家人用一段時間了。
除此之外,任也等人不但購買了諸多祭品,還專門請了操辦白事的鄉野喪葬隊。不過,最后的超度一事,卻沒用喪葬隊的人,而是由陰陽師——愛妃親自操刀。
那喪葬隊的陰陽先生,連臺詞都想好了,卻萬萬沒想到被一小姑娘搶了大活,氣的當場就給自己扎的靈頭旛改了名諱,準備給下一位顧客使用。
時辰一到,宏哥的五個孩子親自抬棺,一路奔著刑山腳下的祖墳走去。
鄉村鄰里,摯友賓客,浩浩蕩蕩數百人,一路送別宏哥。
出殯時,長子一手抬棺,一手抗幡,走在人群最前側。而這也是小壞王第一次仔細打量宏哥的大兒子。
聽春娘講,宏哥的長子叫刑無,還有三個月就十八歲了。
他一看就是山里長大的孩子,雙臂過膝,身材高大,渾身都是腱子肉,瞧著皮膚黝黑,孔武有力。他生的濃眉大眼,五官端正,算得上是小帥哥一枚,且舉手投足之間,也充斥著一股憨厚,質樸之感。
明泉說,刑無雖還未開悟,卻加入了潮龍城的巡獵隊,眾人返回的當天,他并沒有在家,是有專人傳信后,他才從很遠的地方趕了回來,今日也正好趕上父親出殯。
眾人一路相送,行至祖墳,陰陽傘開,遮擋烈陽,五子抬棺落墳。
愛妃迎天而起,身軀飄在半空中,布下往生祈福陣,一為宏哥超度,二為他的子孫后代祈福。
任也不想在人情賣弄顯圣,所以他偷偷在體內運轉紫氣,許下宏愿,為宏哥的五個孩子祈福。
“轟!”
人皇祈福,只一念起,便天降霞光,鋪滿一整片刑家的祖墳。
一朵流云飄來,恰好擋住了烈陽。
在場之人,也有一些二三品的神通者,他們見這異像,表情十分震驚,紛紛大喊道:“天道垂青,降此異像,必是福澤刑家后代之兆!!阿無,你還不趕緊磕頭拜天?!”
憨厚的阿無,聽聞此后,便鄭重跪地磕頭。
任也微微讓開了有些靠前的身位,心中不由得感嘆道:“天道最是無情,若是真的垂青,又怎會忍心眼睜睜的看著這一家六口的頂梁柱身死?宏哥,你我朋友一場……今日事了,我心里這塊石頭也就放下了。”
入土為安后,葬禮結束,賓客一一散去。
任也心情稍有些沉重,便被同樣情緒很低落的明泉叫回家里飲酒。
他回家后,算是徹底放飛自我了,天天使喚著自己勤勞的婆娘,早起就要有酒有肉,喝到中午稍稍瞇一覺,下午繼續,就連魯地的早酒大爺見了,那也要退避三舍。
不過,明泉的妻子真的很賢惠,天天漏出一副,你能活著回來,老娘就很欣慰的態度了,所以十分縱容明泉,幾乎有求必應。
這一度讓老劉羨慕的有些想念麗苑歌姬……
……
傍晚,夕陽垂落,金光漫天。
大澤鄉,刑家小院內,春娘稍稍熱了一下白日開席的剩飯剩菜,就招呼著五個孩子來石亭內吃晚飯。
一眾賓客散去,白日的喧囂不在,這讓著頓晚飯顯得更加安靜與沉默。
五個孩子,老大刑無馬上十八歲;老二刑前,今年十三歲;老三老四是一對雙胞胎女娃,年紀稍稍大一點的姐姐——叫刑芙,年紀小一點的妹妹叫——刑蓉,姐妹倆都是11歲的年紀,出落的也都很漂亮。
至于最小的叫刑天,乳名叫做小不點,今年還不到六歲。
小不點生來時體弱多病,城里的算命先生說,這孩子應該起一個硬一點的名字,好養活……所以,不學無術的宏哥憋了半天,忽然想起那位以肚臍為口的傳說存在是自己的本家,所以就“大為不敬”的給小兒子取了個天字的名。
而令他沒料到的是,這名字取完了,小不點身上的那些小毛病還真就沒有了,身體越來越好,飯量也大,四歲的時候,一餐就要吃七八碗。而且,刑家的這群孩子,性格都比較內斂,穩當,只有這個小不點是個混世魔王,混不吝,但凡鄉里村里發生點什么惡作劇,調皮搗蛋的事兒,那準保有他一個。
不過,這小不點不怎么怕老爹,倒是很怕娘親。
春娘是真揍他啊,家中棍子都不知道打折了多少根。
石亭中的餐桌上,兩個女娃瞧著飯菜,卻根本就沒有胃口,一低頭就想掉眼淚。但三個男娃就要更堅強一些,尤其是小不點,白天大哭一痛后,最終決定化悲痛為飯量,開餐到現在,已經連續干了五碗了。
“娘親,我……我還想吃一個雞腿。”小不點眨著賊溜溜的大眼睛,心里也知道不該在這時候表現的食欲太強,但他就是感覺餓,沒吃飽。
連老劉這種成熟的老騷包,都沒有辦法直面自己的欲望,就更別提一個五六歲的孩子了。
刑無瞧了一眼弟弟,伸手就要幫他盛飯。
“你……你不能再吃了。”春娘微微抬頭,輕道:“去玩吧。”
“娘親,我真的……好餓啊!”小不點在干飯這件事上,算得上是膽大包天,他豎起一根手指,討價還價道:“就吃一碗!”
“你肚子有多大啊?!!這么吃,不想活啦?!”二哥刑前的情緒也很低落,忍不住扭頭罵道:“天天就知道吃,父親……!”
“老二。”
刑無見二弟要說重話,便立即打斷道:“他還小,用餐的時候不要訓他。”
在五個半大孩子中,大哥還是擁有一定地位和威望的,老二見他這么說,便白了小不點一眼,扭過頭,不再吭聲。
“今日我有些累了,用完餐,三妹四妹收拾一下碗筷吧。”春娘放下幾乎沒動的飯碗,只慢慢的起身離去。
刑無端著碗筷,瞧著母親形單影只的背影,只略微怔了怔,便繼續向口中扒著飯菜。
……
入夜,星辰明亮,山風輕拂。
身位兄長的刑無,插好前后院的門栓,提著挑燈,便來到了父母居住的東屋門前。
他見到,窗影上映射著母親瘦弱的背影,她站在灶臺旁,正拿著大勺子熬著百靈膏。
室內飄起濃烈的香氣,令人忍不住食欲大動。這種百靈膏,任也先前也見過,就是宏哥抱著陶罐子吃的那種黑糊糊,此物是當地較為貧瘠的神通者,特別喜愛的一種食物,以百種靈獸的骨髓骨血熬制而成,大補肉身,且可以在密罐中保存很久。
只不過,母親以前熬制百靈膏,那都是在父親要走之前,買好各種靈獸的獸骨,并會詢問宏哥要去多久,在用幾天時間做出相應的量,以確保他不論走多遠,都可以天天吃到家鄉的味道。
今天父親也走了,母親也要熬上一鍋。
刑無提著挑燈,思緒很久后,才伸手推開門,邁步走了進去。
春娘站在灶臺旁,仔細攪動著近乎凝脂的靈膏,頭也沒回的說道:“甭惦記我,我熬完這一鍋就睡。你帶著弟弟妹妹早些休息吧。”
刑無站在門口,雙眼凝望著母親,才會流露出一絲絲稚氣。他伸手撓了撓頭,輕道:“娘親,我想離開巡獵隊,自己單獨捕獵。這樣不用交份,能賺的更多一些,也能照顧到家里……!”
春娘微微一愣:“在巡獵隊,你跟著那些經驗豐富的獵師,有人照看著,才較為安全。若是自己單干,就要整日涉險……一旦出了什么事兒,你要我怎么辦?”
“娘。父親沒了,這個家……我就是頂梁柱了。”
少年刑無聲音顫抖道:“您和父親已護我成年了……現在,我也該護著這個家了。成為神通者,還是成為巡獵隊的一員,都要搏命,都要涉險……這個世道就這樣,我們長大了,早晚都要面對。”
“我想好了,若是自己單干,等積累一些經驗后,我便可以在鄉里在拉起一支巡獵隊,這樣守著家門,你也不用整日擔驚受怕的。”
春娘微微回過神,雙眸通紅道:“娘還在,你不用什么事都想著要往自己身上抗。楊村的徐四娘前些時日來過,他說你該成家了,楊村有一未出閣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