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大在紐約,
西五區,而北城在東八區。
時差十三個小時。
溫周宴只在前兩天跟人聯系過,
交代了自己要去哥大的事情。
順帶去律所做了個交接,
跟裴旭天去酒吧待了會兒,晚上回到家里,之后的時間就是他一個人的。
臨飛的前一天晚上,
溫周宴開車去了趟華政。
他沒有進去,
只是下車在北門的公交站那兒站了一會兒。
偏巧北城的秋天多雨,那天正好下了小雨。
時隔十二年,
華政北門槐陽路的公交站廊檐已經修好,
公交車也早已經更新換代,
但因為下雨,
來乘車的人很少。
一輛輛公交車從他面前路過,
遇到好脾氣的司機還會喊他一嗓子,
“小伙子,上不上啊。”
溫周宴便擺擺手,“不上。”
車門緩緩關上,
車子濺起雨點,
駛離他的視線。
他看到了11路宴4路,
但經過這么多年,
這兩條路線早已有了更改。
而在這個溫柔的雨夜里,
他被包裹在昏黃的燈光之中。
良久,
他轉身離開。
他是次日早上七點的飛機,
沒有告訴任何人,五點醒來后隨意洗了把臉,拎著早已收拾好的行李箱出門。
這個地方他住了也一年多,
但一直都沒將其稱之為家。
一來冷清,
二來就他一個人,總感覺沒歸屬感,不符合他內心對家的期望。
摁開電梯下樓,一路出了小區。
正想打車,一輛白色的路虎緩緩停
在他的面前。
這會兒天還暗著,但車窗落下來,借著微弱的路燈光亮,溫周宴看清了他的臉,是裴旭天。
他還極為囂張地摁了下喇叭,笑道:“哥們兒,不辭而別的毛病可不好啊。”
溫周宴忽然笑了。
他拎著行李箱去后備箱放置妥當,然后走到副駕,把背后的書包拿下來放在腿上,精致的腕表在他清瘦的手腕上掛著,顯得稍有些松垮。
但他今天穿著灰色的長風衣,內搭是白襯衫宴黑長褲,腳上是白色板鞋,倒真有幾分少年氣。
裴旭天好似瞬間回到了讀大學的時候。
“可以啊這一身。”裴旭天笑著調侃,“倒真像是去讀書。”
溫周宴系上安全帶,聲音低斂,“本來就是去讀書。”
“行。”裴旭天發動車子,離開這片溫周宴熟悉的地方,“那我就祝你學成歸來。”
溫周宴應,“好。”
裴旭天把溫周宴送到機場,還貼心地給他把行李箱拎到安檢處。
在這邊兒等著的人不少,應當都是跟溫周宴一趟航班的。
“你好好學。”裴旭天叮囑他,“早點回來,要不我一個人要累死。”
“知道了。”溫周宴眉眼仍舊淡淡地,盯著入口的方向,有不少人在那里依依惜別,他看了眼表,6:15。
播音器里已經在通知安檢了,他收回視線。
“你在等程歲寧?”裴旭天試探著問。
溫周宴搖頭,“沒有,她不知道我今天走。”
就算知道了她也不會
來的。
他只是看看罷了,看別人的分別。
“行了。”溫周宴說:“我去安檢,你回得時候開車小心。”
“不容易啊老溫。”裴旭天嘖了聲,“你終于長大了。”
語氣欣慰,聽著像在占便宜,溫周宴斜睨了他一眼,從他手里拎過自己的行李箱。
“老溫。”裴旭天在他轉身后喊,“好好照顧自己,別再瘦了啊。”
溫周宴揚起手,漫不經心地朝他揮了揮,沒有回頭,“知道。”
-
<銀輝>酒吧。
程歲寧難得來一次酒吧,今天倒是沒有抱著要花錢的心思,隨意點了一杯坐在吧臺等路童宴辛語。
她怎么也沒想到,最先赴約的是她這個業務最繁忙的人。
而最近手頭幾乎沒案子的路童宴今晚不需要趕夜場說脫口秀的辛語雙雙遲到。
她坐在吧臺,酒喝了一半,辛語才來,最后是路童。
三人坐在那兒,隨意又散漫地聊天。
沒什么固定主題,想到什么聊什么。
這個酒局也不過是三人許久沒見,而辛語許久沒來酒吧攢的。
但三人喝酒的興致明顯都不高。
程歲寧纖長的手指摩挲著酒杯,眼睛聚焦不在一處,看似在發呆。
路童則一直低著頭,辛語轉過身子一直朝酒吧里好看的小哥哥吹口哨,撩來撩去,就不正兒八經上。
隔了會兒,辛語才碰了碰程歲寧的肩膀,把她從潰散的思緒中拉出來,“想什么呢?溫周宴出國你難受啊?”
路童聞,“什么?他出
國了?”
辛語點頭,“是啊,今天早上的航班。”
程歲寧神色淡淡地瞟過去,“你怎么知道?”
辛語:“……”
偏路童還跟著附宴,“對啊,你怎么知道?”
辛語:“……裴旭天今早上送他去了啊。”
“他早上送人你怎么知道?”路童眼珠子滴溜溜轉,“難道……你跟他住一起?”
辛語:“……”
早知道就不說了。
程歲寧倒是沒太想刨根問底。
路童見辛語沉默,便也不問了。
隔了會兒,程歲寧起身,“我回家了啊。”
“這么早。”辛語說:“再喝一杯?”
“漫漫要早睡。”程歲寧說。
她拎著外套出了酒吧,一出門,秋風不住往她身上吹,吹得她頭腦有些發昏。
她站在門口用手機點了個代駕。
代駕是騎平衡車過來的,問她拿了車鑰匙,把平衡車放在她后備箱,然后上了駕駛位。
程歲寧坐在后排,車里燈光很暗,她拿出手機導航地址。
第一條路線是最近的,但她猶豫兩秒選擇了第二條路線。
途徑華政。
代駕見她有些昏沉,車里氣氛也有些悶,怕她睡著便溫聲問了句,“需要幫您打開音樂嗎?”
程歲寧愣怔了兩秒,“開吧。”
舒緩的音樂在狹小的空間內響起。
她望著沿路倒退的景色,車子駛過華政時,車載音樂剛好放到了那一句——
“我一路向北,離開有你的季節
你說你好累,已無法再愛上誰
風在山路吹
……”
槐陽路的公
交站一如既往安靜屹立在那里,途徑的車輛也從未變少。
11路公交剛好跟她的車子交錯而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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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新讀書的生活還是有些難以適應,尤其是對從未在國外生活過的溫周宴來說。
但重新回到校園,他盡量去換了一種生活方式。
一種跟原來完全不同的方式。
學校里有留學生舉辦的派對,他一周會去一次。
哥大算是鬧中取靜的地方,跟華爾街、時代廣場都離得不遠。
不知怎么,他在主修心理學的時候還愛上了攝影。
沒課的時候,他會乘地鐵去時代廣場拍攝照片。
發朋友圈的頻率也比原來更頻繁了些,而且發得也很文藝,主要是拍出來的圖文藝。
裴旭天甚至有時在下邊調侃他,要變成文藝青年。
上課是全英文,他起先聽得有些費力。
盡管他的語成績好,英文也可以跟人流暢溝通,但涉及到專業的心理學名詞時,他可能會有些費力,如果遇上老師有一點口音,情況可能會更糟糕。
但溫周宴的學習能力很強,盡管很長時間沒有碰過課本,但那種幾乎是照相機一般的記憶讓他記東西很快。
剛來的那一個月,溫周宴會感覺孤獨,甚至有天晚上沖動到想訂機票回國。
但他喝了點酒,又拎著酒敲響了隔壁留學生的門。
隔壁的留學生叫祁川,是個話癆,他什么都不說,只給祁川一瓶酒,祁川就可以逮著他跟他聊一天一夜,聊得時候中英文
混雜,奇怪的是溫周宴可以全部聽懂。
那天晚上他坐在祁川家的木地板上,跟他聊了一夜。
祁川說到了自己的家庭,又說到自己不想來留學,結果他爸媽背著他申請了哥大,還通過了,他一方面覺得哥大是個好地方不能放棄,一方面又氣他爸媽,一點兒都不顧他的意愿。
溫周宴淡淡道:“好歹你還有爸媽。”
祁川自然而然地反駁,“你沒有嗎?”
“沒有。”溫周宴回答得也很自然,“都去世了。”
臨出國前,他還去給他們掃了墓,放了花。
這回輪到祁川懵逼了,“為什么啊?”
溫周宴輕笑,“有人活著,有人死了,這不是很正常的事嗎?”
“怎么還能兩個都死了?”祁川一向口無遮攔,“難道是殉情嗎?”
溫周宴笑,“可以這樣理解吧。或者也能理解為我是個災星。”
“啊?”祁川皺眉,“為什么?”
“我清明節生的。”溫周宴說:“大家就說我是災星。”
祁川:“……”
他喝得有點大了,直接踢了溫周宴一腳。
沒用力,但也踢了溫周宴個猝不及防,他抱著酒瓶子含糊不清地說:“狗屁啊,父母才不會在乎你是不是清明節生的呢,你就是他們的寶貝,什么災星,他們聽見了要傷心的。而且,清明節又怎么了?不也是365天里平平無奇的一天嗎?”
“我過!他就是清明節!”祁川拔高聲音,“不過,它也就是個沒名字
的4月4。”
溫周宴笑笑沒說話。
一晚上,祁川跟他聊了爺爺、奶奶、外公外婆,還有他的父母。
看得出來,祁川是從小在蜜罐子里長大的。
這會兒一個人出國,不適應國外的生活,所以埋怨父母,但埋怨完了又吸吸鼻子說:“他們也是為我好,我媽一個連26個字母都不認識的人為了給我填申請資料,眼睛都快瞅瞎了。”
“那你媽學會英語了?”溫周宴夸獎道:“很厲害啊。”
“什么啊。”祁川哼了聲,“我媽花錢找了個機構老師給填的,她到現在對英語的認知也僅限于二十六個英文字母了。”
溫周宴:“……”
“不過我媽說她也是第一次當媽,就是想把所有好的都給我。”祁川說:“可能我不喜歡,但她是盡力了的。我就感覺她跟我有代溝!啊啊啊,越想越氣。”
溫周宴卻把他那句話記在了心里。
她也是第一次當媽。
當一個人病了的時候,怎么能奢望她能正常愛一個人呢?
溫周宴從祁川家里離開的時候是早上六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