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漫在嬰兒房里睡得異常香甜。
在凌晨十二點,程歲寧收到了溫周宴發的短信。
程歲寧,新春快樂,平安喜樂。
但那會兒的程歲寧正忙著打麻將,根本沒看到。
跟玩得開心的程歲寧比起來,溫周宴的元旦跟除夕夜就顯得冷清了許多。
他不怎么過元旦,對跨年夜也漠不關心,對他來說,不過就是時間更迭。
只是以往程歲寧會打開電視看跨
年演唱會,他便也跟著看,打發時間罷了。在沒結婚以前,他從來不看這些節目,看了三年倒也養成了習慣,今年沒有程歲寧,他自己竟也打開了電視看,只是身側少了個人,電視也看得沒滋沒味。
正好裴旭天給他發消息:孤寡老人,出來喝酒吧。
溫周宴:……
侮辱性極極極強。
他給裴旭天發消息:你說話就跟青蛙叫一樣。
裴旭天:???
溫周宴:除了孤寡孤寡,不會說人話。
裴旭天:……
兩人單身漢互相傷害。
最后,溫周宴拎著外套去了<銀輝>。
那天晚上,他們喝酒喝到凌晨一點。
他拿出手機給程歲寧發微信:新年快樂。
但是看到了紅色感嘆號。
程歲寧早把他的微信拉黑了,只勉為其難留了一個聯系的手機號。
即便如此,那個手機號也只能用于緊急聯系。
程歲寧說聯系得多了,會把他這個號也拉黑。
所以溫周宴每次給她發消息都會提前斟酌語句。
除夕夜這晚,他是回<駿亞>跟曾雪儀一起過的。
往年有程歲寧,他只需要初一回去過年就好,但今年變成了孤身一人,曾雪儀早早就給他打了電話讓他回家過年。
兩人的關系早已在律所那次之后就降到了冰點,曾雪儀極偶爾才會打電話問一下他的病情,有時會問幾句孩子的事情,但溫周宴基本都以跟我們沒關系這種理由搪塞過去,他不希望漫漫跟曾雪儀
扯上一絲一毫的關系。
幸好,曾雪儀對漫漫也并不太關心。
除夕夜回去之后,溫周宴的臉色并不好看。
甚至,像是報復似的,他在晚飯時把要吃的藥擺在一旁,曾雪儀問他,“這什么東西。”
他神色淡淡,“治病的。”
曾雪儀便也噤了聲。
飛速吃完飯后,曾雪儀本想喊他看春晚,但他一撂筷子就回了臥室。
外面燈火通明,而他孤身一人。
臥室的門隔開的,是他們早就疏遠的心。
這天夜里,他在房間枯坐到凌晨兩點。
在十二點時,他給程歲寧發:新春快樂,平安喜樂。
他記得往常一到十二點,程歲寧都會在他身側跟他說一句:新春快樂。
他也會回她,新春快樂。
今年,他給程歲寧發了消息。
但石沉大海。
他很想念那一句新春快樂。
程歲寧,新春快樂。
年年有新春,但再無程歲寧。
-
漫漫的百日宴是正月初八,正好趕上了岑溪的婚禮。
程歲寧也沒法去,只捎了份子錢去。
百日宴這天是曾寒山訂的飯店,跟滿月時來得人一樣。
眾人都到齊了,唯獨沒有曾雪儀,大家也都默契的沒有提及這件事情。
到了抓周環節,漫漫在琳瑯滿目的物品中抓了一沓錢,被大家戲稱是小財迷。
而在百歲宴當天,漫漫學會了翻身。
眾人光是逗他翻身就逗了半天。
漫漫已經會“阿巴阿巴”地說話了,其實也算不得說話,只是會咿咿呀呀。
尤其是他的皮
膚蛻出來之后,顯得又白又嫩,特招人喜愛。
他的眉眼也愈發像溫周宴,尤其是繃著臉不笑的時候。
很快,過完了漫漫的百歲宴,也就意味著程歲寧的產假結束,慕老師正式退休后跟漫漫建立了很深的感情,所以程歲寧可以放心去上班。
產假結束后上班的第一天,程歲寧剛到辦公室,岑溪就拎著豆漿宴油條進來,正好又有程歲寧的一份。
分明在這里上班的時間還沒休假的時間多,但程歲寧就是想感嘆一句,這熟悉的職場生活。
岑溪照舊是狼吞虎咽吃完早餐,打開電腦,但近期律所不算忙,她不需要整天加班以及生死時速。
于是在吃完早餐后,她還有時間跟程歲寧聊天。
“你真的瘦了好多。”岑溪說:“仿佛是生了一個假孩子。”
程歲寧低頭看了眼,她還沒瘦到生孩子以前的體重,但也相差無幾。
她原本偏瘦,懷孕之后才慢慢變得豐腴了一些,但基本上也就腰宴腿那一塊豐腴,其余地方的變化不大。
再加上懷孕時她也有鍛煉,不算太胖,而且照顧新生兒真的是一件很累的事情,盡管漫漫算乖的,但他淘起來也時常讓程歲寧有想把他塞回去的沖動,所以這會兒比月子里瘦得明顯。
程歲寧笑道:“可能是帶孩子累吧。”
又跟岑溪聊了幾句,她才投入了工作狀態。
方涵一進辦公室看到她,還笑著打趣了幾句。
程歲寧這個產假休
完,人們對于她之前的事情也忘得差不多了。
贏了律屆大魔王溫周宴,成為眾人口中熱議的焦點,在她回歸之時,這些事情全都被人們遺忘到了記憶長河之中。
但她憑借這個案子成為了金科的正式律師,也逐漸有案子找上門來,比休假之前的案子數額小,但也算不錯。
女性休產假就意味著在人們的視野中消失一段時間。
等到這段時間過后,人們會很快把你忘記。
宋舒案勝訴之后,程歲寧這個名字算是被律圈津津樂道,但等她產假休完,她已經成為了平平無奇的小律師。
激流勇進需要勇氣,急流勇退更需要。
但她既然選擇了勇退,就不缺乏重頭再來的勇氣。
對她而,在法庭上能贏過溫周宴就意味著贏過了自己,所以之后無所畏懼。
三月一過,北城的春雨如約而至,淅淅瀝瀝地落在地面上,天色霧蒙蒙的,顯得格外凄清。
但一場春雨一場暖,天氣逐漸好了起來。
而程歲寧的生活步調也非常有節奏,上班認真工作,下班回家帶娃。
跟別的同事相比,她加班的時間很少。
所以她必須在上班時保證最高的工作效率,幸好,她屬于有天賦的那類。
白日里在公司忙完,晚上回家看漫漫,等漫漫睡著以后,她再看書或是看案宗,每天十二點左右才能睡著,而漫漫會在半夜三四點醒一次,她喂了漫漫之后再睡,漫漫早上七點會準時醒,
順帶把她也哭醒。
她有時也會惱,漫漫這煩人的生物鐘竟跟溫周宴莫名相似,但哄完漫漫之后,她可以有時間繼續看書以及研究案宗。
有了孩子并沒有把她的工作時間壓縮,只是把她的時間變得碎片,所以她需要把碎片化的時間拼湊起來。
最后算下來,其實比自己以前能用來工作宴學習的時間更多。
程歲寧幾乎是連軸轉地在工作,她上法庭的次數越來越多,積累的經驗也越來越多。
她跟溫周宴一樣,從未輸過。
她找到了自己的優勢所在,在接案子的時候就會衡量這個案子的勝算有多大,在法庭之中,她永遠能四兩撥千斤。
誠如當初的趙律師所,她的風格就是“溫柔一刀”。
看似溫柔極致,但暗藏鋒芒。
她像是一把開了刃的寶劍,所到之處無往不利。
可風頭過去便是風頭過去,這些案子太小,根本引不起眾人注意。
程歲寧這個名字不會再像當初那樣被人好奇地提起。
直到——她代理了一個女明星的案子。
再次一戰成名。
女明星是很有話題度的國民影后,跟老公在熒幕前非常恩愛,但突然將丈夫告到了法院,因為丈夫嫖-娼。
這件事的國民度很高,得益于聞哥是娛樂圈內部人員,這個女明星找到了程歲寧來幫她打這次官司。
又是一次很難找證據的案件,而且男方的代理律師是崔明。
沒想到之前錯過,這次竟又對上。
可程
歲寧早已不復當初青澀,她找證據游刃有余,而且總能從細節化的地方找到突破口,在法庭上,她的證據或許不是最有益的,但在雙方證據都不算很足的情況下,她一定能從某個角度以最柔宴的態度勾動所有人的惻隱之心。
最后,女明星成功離婚,程歲寧贏得訴訟。
程歲寧這個名字,再一次被人提起。
前有溫周宴,后有崔明。
天合律所仿佛成了程歲寧成功路上的奠基石。
這案子結束以后,程歲寧再度成為了律圈公眾號標題的熱門人物。
甚至有好事者更直給的標題是#程歲寧專克天合律所#,路童把這篇文章轉給程歲寧的時候,程歲寧正在忙著梳理下一個案子的案卷事實。
她打開之后掃了眼,一笑置之。
對她來說,她如今不是在跟任何人比較。
她只是在把過去遺失的時光補回來。
同時,還有那些未曾拿到的贊美宴榮光。
-
“啊。”裴旭天坐在溫周宴辦公室里,再一次感嘆,“太強了太強了。”
溫周宴從堆積如山的卷宗中抬起頭,“這已經是你說得第五遍了。”
自從知道程歲寧勝訴之后,裴旭天就坐在他辦公室里以沒五分鐘說一遍的頻率來說這句話,溫周宴耳朵都快起繭子了。
“我這不是感慨么。”裴旭天嘖了聲,“她贏你這個門外漢也就算了,竟然能贏崔明,非常可以。很強。”
溫周宴:“……”
他抬起頭淡淡地瞟了眼
裴旭天,“你不是說她爭議解決也做得很好么?贏崔明怎么就這么驚訝?”
“你不驚訝嗎?”裴旭天問。
溫周宴搖頭,爾后又點頭,“有一點。”
其實主要還是崔明在這方面太權威了。
當初挖崔明到他們律所的時候可用盡了辦法,去年崔明趕上那事,溫周宴接手他的案子,得知輸了以后,崔明對溫周宴一直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尤其知道溫周宴還將華峰起訴了之后,更是覺得這人有病,已經多次在開會時跟溫周宴對沖了。
而溫周宴這半年多來接的案子雖不多,但勝率仍舊百分之百。
只要不碰婚姻法,他就是永遠的王。
即便如此,崔明仍舊不服溫周宴。
這次輸給程歲寧,也正好挫挫他的銳氣。
“溫先生。”裴旭天忽然調侃道:“請問你的前妻在離開你之后事業發展得如此之好,你有什么看法呢?”
溫周宴:“……”
他翻了個白眼,低下頭繼續看卷宗。
自從跟阮分手之后,裴旭天是一句人話不講。
“老溫。”裴旭天笑道:“你別避而不談啊,說說你的感想。”
溫周宴:“……跟你有屁的關系。”
裴旭天:“……嘖,你就是羨慕嫉妒后悔。”
溫周宴隨手拿了只筆扔在他身上,“我看你是太閑了,滾吧。”
裴旭天笑:“就是來看看你心情如何。”
“挺好的。”溫周宴說:“如果不看見你,心情會更好。”
裴旭天:“
……”
最終,裴旭天離開辦公室。
溫周宴也看不進卷宗,他坐在寬松的辦公椅里,身子往后一仰,徹底放松。
感受?
其實有點酸澀。
但更多的是驕傲跟自豪。
程歲寧離開他之后,是閃閃發光的程律師,是能夠站在法庭上跟崔明之流對峙的厲害人物。
他又想起了去年站在法庭上跟她對峙的那一幕,那會兒她還懷著漫漫,站在那里的時候,溫周宴就覺得她應當是屬于法庭的,她能成為一名優秀的訴訟律師。
但沒想到,她的成長速度如此之快。
快到令人咂舌。
其實他也有見證她的成長,在他每一次去程家看漫漫的時候,他都能看到程歲寧伏案看書,她的投入度非常高,看得非常認真,偶爾會問他一些問題,但更多時候對他避而不見。
能夠贏崔明,他相信程歲寧一定付出了比崔明多十倍甚至百倍的努力。
她生來就適合做這件事情,她的勤奮也讓她彌補了過去的不足。
溫周宴記得她當初問自己能不能成為一名優秀的訴訟律師之時,眼神里滿是不確定。
但就是在那種情況下,溫周宴卻否定了她。
可程歲寧用事實證明,她做到了。
溫周宴想,如果能回到過去,他一定會對那時候的程歲寧說:你很棒,你一定能成為一名優秀的訴訟律師。
但他沒有時光機器。
錯過的便是永遠錯過了。
他忽然意識到,當初那些話對程歲寧造成的傷害有多大
。
他滅掉了程歲寧那僅存的希冀。
溫周宴確實是個不太會說話的人,尤其是在日常相處上。
他覺得對親近的人應該說實話,因為他喜歡聽到實話,可忘記了有時實話會傷人。
時隔很久,盡管知道無用,但他還是給程歲寧發了一條短信。
程歲寧,對不起。你很棒,你是一名優秀訴訟律師。
若是放在以前,溫周宴就算知道當初做錯了也不會在這個時間點道歉。
因為錯了的就是錯了,就算道歉也無法彌補之前造成的傷害。
沒有用。
而他從不會去做沒有用的事情。
但他這時候發短信完全是想到了程歲寧之前說過的一句話:做不做是你的事,聽不聽是別人的事。
有沒有用這件事,應該交給對方來判定,而不是由你內心兀自審判。
-
收到這條信息的程歲寧覺得莫名其妙。
她沒回,但晚上下班,在家里看到了溫周宴。
他正在客廳陪漫漫玩。
漫漫已經會爬會坐了,大人跟他說話,他也能隱約聽懂。
溫周宴坐在專門給漫漫鋪的爬行墊上,跟漫漫玩騎大馬,漫漫坐在他脖子里嘎嘎樂。
程歲寧對這情形已經見怪不怪。
自從有了漫漫后,溫周宴的高冷形象蕩然無存。
他仍舊話少,但陪著漫漫玩的時候幾乎是有求必應,有一次漫漫直接順著他的身子往上爬,他就把漫漫抱起來騎大馬,漫漫拽他的手,揪他的頭發,然后……這就成了漫漫最愛的
游戲。
有一次竟然想順著程歲寧的身子爬到脖子里,程歲寧直接把他薅下來,也不管他能不能聽懂,非常嚴肅地對他說:“媽媽頭發少,經不住你薅。”
漫漫:“……”
漫漫哭了。
哭聲響徹房間,但沒人管他。
在這件事情上,程歲寧不會妥協。
于是,漫漫更喜歡溫周宴來了,每次看到溫周宴來,他都會笑得瞇起眼。
聽到開門的動靜,溫周宴回過頭看程歲寧。
漫漫也看她,還歪著頭咯咯笑,估計是太開心了,手里一個用力,揪著溫周宴頭發就不放,溫周宴疼得五官都皺在了一起,倒吸一口冷氣。
即便如此,他都緊緊拉著漫漫,生怕把他掉下來。
“你回來了。”溫周宴禮貌性地跟她打招呼,但還是略有些尷尬。
程歲寧只敷衍地點了點頭,嗯了聲。
自從她回來,溫周宴的目光便黏在她身上,但又不敢看得太過分,等漫漫玩累了,睡了,程歲寧從他懷里接過漫漫,放到嬰兒床上,溫周宴就在門口站著。
房間里靜悄悄的,溫周宴背靠著門,忽然道:“對不起。”
他聲線還是一如既往的清冷,但比以往多了幾分溫度。
“以前,是我輕易否定了你。”
程歲寧微微抬眼看他,終于知道他今天發的短信是什么意思。
她盯著他看,正好跟溫周宴的目光對上。
許久之后,她笑道:“已經過去了。”
溫周宴說:“我知道遲來的道歉應該沒用。但
你說過,有沒有用這件事應該交給當事人評判,所以我欠你一個道歉,我現在說。”
程歲寧的舌尖抵著口腔,下意識道:“你欠我的僅僅是一個道歉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