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歲寧看書,他便在一旁坐著發呆。
只要程歲寧開始打哈欠,他就會自覺離開。
他愈發沉默,也愈發消瘦。
醫院告知的預產期在24-27之間。
不出意外的話應該是24日當天。
國慶假期結束之后,時間就過得飛快了。
知道預產期的消息之后,溫周宴做了一夜的噩夢,夢里全是大出血。
血泊泊地流,令人害怕。
次日一早,他就在裴旭天辦公室里守著。
裴旭天最近剛租到房子,有些認床的他晚上睡得不是特別踏實,十點準時到達辦公室的時候,還被溫周宴給嚇了一跳,“你這是干嘛?”
溫歲
宴一臉嚴肅,“我要休年假。”
裴旭天:“……”
“你上次休過了。”
裴旭天說:“忘記了嗎?在你還沒離婚的時候。”
“但我去年沒休,前年也沒有,還有大前年,大大前……”
“停。”裴旭天摁了摁眉心,“年假不累積,只能當年休。”
溫周宴:“哦。”
他起身就走。
裴旭天急忙喊住他,“你干嘛去?”
“收拾東西,回家。”溫周宴說。
裴旭天:“???”
“我不休假。”溫周宴面無表情道:“我曠工,扣工資吧。”
裴旭天:“……”
你他媽就是覺得大家拿你沒有辦法。
你是領工資的人嘛?
你他媽是分紅的好嘛?!
“最近大家都忙成狗了,辦公室外邊那幫人天天都加班到十一點多,你忍心這時候在撂挑子嗎?”裴旭天武力不行只能改為智取,“就不能再遲幾天休假?離程歲寧生不還有十天么?你要去干嗎?坐病房里給她添堵嗎?”
溫周宴:“……”
自從失戀以后,裴旭天是一句人話都不會說。
溫周宴:“我可以居家辦公。”
“狗屁。”裴旭天說:“你手里還有一個案子呢?五天后開庭,你準備好了嗎?難道打算輸?”
溫周宴:“差不多吧。”
裴旭天:“……”
以往,這種詞從來不會出現在溫周宴的口中。
甚至如果剛來的小實習生說差不多、應該可以這種詞,溫周宴一定會把他們狠狠教育一番,不管男女,從不口
下留情。
用他的話說,差之毫厘,失之千里。
他是真沒想到,有一天這個詞會從嚴謹的溫律師口中說出來。
“我勸你開完庭再走。”裴旭天認真道:“你現在去醫院也幫不上任何忙,如果真有心就晚上早下班去陪陪她,開導一下她,幫她舒緩心情,而不是直接住到醫院,她一天二十四小時看著你,難道不堵心么?”
溫周宴:“……好好說話,不要人身攻擊。”
裴旭天:“我沒有,實話實說。老溫,你現在的狀態很不對勁。”
溫周宴沉默,幾秒后他忽然抬起頭,“我好像產前焦慮。”
裴旭天:“……”
“孩子又不是從你子宮里出來,你焦慮什么?”裴旭天無奈扶額,“我懷疑你就是想休假。”
“我不知道。”溫周宴說:“就是單純的焦慮。”
他看不進任何的文件。
之前還只是拖延,但到了最后期限,他起碼會把事情做完。
但現在就是破罐子破摔一般的心態,五天后開庭的那個案子,他確實沒有像往常那樣做足準備,如果現在讓他去開庭,估計勝算不大。
“有問醫生嗎?”裴旭天問。
“問了,醫生說可能跟我的病有關。”溫周宴說:“但確實也存在產前焦慮的說法。”
“那你陪著程歲寧就能解決了嗎?”
“未必,但我在這兒也做不了任何事。”
裴旭天盯著他看,忽而嘆氣,“你這到底是在擔心程歲寧還是在擔心孩子啊?”
這不是他第一次問這個問題了。
溫周宴以前的回答是都擔心。
這次他其實不太確定。
他摁了摁自己的太陽穴,“我不清楚。”
反正心很亂。
-
溫周宴最后還是居家辦公,或者說是把他的辦公地點挪到了醫院。
其實程歲寧并不想讓他陪床。
但慕老師跟程老師畢竟都年紀大了,聞哥他們都有工作。
而且跟這個孩子關系最親密的,也還是他。
程歲寧沒辦法拂了他這份意。
只能妥協。
只不過,溫周宴確實很安靜,安靜到待在病房里可以讓人忽略的程度。
他忙著整理案子的資料,忙著為開庭做準備,只有臨近飯點時會起身幫程歲寧弄好一切,然后迅速吃個飯,再繼續投入工作。
不知道是不是程歲寧的錯覺,他很少跟她有眼神的對視。
似乎是怕她趕他走,所以他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程歲寧也沒戳破。
反正注定是有羈絆,就這么沉默著當最熟悉的陌生人也行。
在生產的前幾天,程歲寧的日子過得非常平靜,她很少會陣痛,醫生說這小孩兒算乖的,幾乎也不鬧。
程歲寧確實也能感覺到,在最初的日子里,她嘔吐的程度很輕,次數也少,在寶寶慢慢發育的過程中,她所需要經歷的腿抽筋、被小孩踢鬧這樣的次數也很少,不知是不是因為她一直保持運動。
但她更傾向于是小孩兒比較安靜。
慕老師說她當時就是很安靜的,一點兒也不鬧。
到了24日這天,眾人跟著緊張了一天,溫周宴幾乎是坐立難安。
他隔五分鐘就要站起來一次,程歲寧無奈道:“你晃到我眼睛了。”
于是他又坐下。
程歲寧卻笑,“你這么想見他啊?”
溫周宴抿唇,沒說話。
他只是擔心,越到這個關口越擔心。
以前看過的那些紀錄片都從他腦海里涌現出來,鮮血已經在他腦海中生根,然后攀枝錯節的生長著。
他根本不敢閉上眼。
晚上十點,程歲寧仍舊沒有疼痛的感覺。
醫生來巡房之后說可能要再等兩天。
但這天夜里,趕著凌晨那個點,程歲寧忽然被疼醒,她下意識喊;“溫周宴。”
溫周宴一直就沒睡,他聽到聲音后立馬開燈摁鈴,動作一氣呵成。
這疼痛來得猛烈又巨大,她的臉色頓時變得蒼白,鬢角都流下了汗,額頭上也汗津津的,她下意識地喊:“溫周宴。”
“我在。”溫周宴握住了她的手,他聲音都帶著顫,“疼的話就掐我,捏我的手。”
他主動把自己的手塞到了程歲寧的手心里。
甚至忘記了他之前給程歲寧備好的工具。
只是憑借本能在行動,大腦幾乎是一片空白。
“溫周宴。”程歲寧忽然叫了一聲,她太疼了,她修剪整齊的指甲直接摳住了溫周宴的手心,面目猙獰。
溫周宴溫聲安慰道:“別怕,我在。”
“程歲寧。”他喊她的名字,語速極快,“你別怕,沒事的,我一直在。
”
幾乎是碎碎念一般,他不停重復著這幾句話。
程歲寧的疼痛來得迅猛,沒過多久羊水就破了。
之后又是更迅猛的疼痛。
她被推入產房的那一瞬間,溫周宴哽著聲音說:“我要陪產。”
在間隙之中,程歲寧看到他眼尾泛著紅,她說:“不用。”
溫周宴朝著她搖頭,“不行。”
“讓我陪著你吧,程歲寧。”
他怕。
怕她進去以后,再也看不到她。
之前裴旭天問那話的時候,他還不太確定。
但看到程歲寧躺在這里的時候,他忽然很明白,他擔心的是程歲寧。
像他這樣的人,冷心冷情,怎么可能對一個未曾面世的小孩兒有多深的感情
自始至終,他怕的也只是在這場生命浩劫中,程歲寧的消亡。
他想陪著程歲寧。
只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