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暮：“……”
程歲寧仰起頭看他，男孩眼里都是錯愕宴茫然。
她仍舊繃著一張臉，聲音清冷，“我們不熟，遇見也可以不用打招呼。”
阮暮：“……哦。”
辛語又在桌下踢了她一腳。
甚至連路童都面露驚訝。
畢竟程歲寧自小到大都是很得體的人，很少給人當眾難堪。
“你走吧。”程歲寧見他不動，“你的朋友在等你。”
阮暮又愣怔。
他下意識轉身離開，但在走了兩步后又意識到不對勁兒，他又退回來，全程讓人看著，不太正常。
但他重新停在程歲寧身邊，“我知道你結婚了，但我們連朋友都不能做么？”
程歲寧盯著他，不疾不徐地搖頭，義正辭地拒絕，“不
能。”
阮暮：“……”
“我又不會破壞你跟他的感情。”阮暮說：“難道連走在路上打個招呼都不能么？”
程歲寧眉頭微蹙，“大可不必。”
“還有。”程歲寧話到嘴邊又覺得像在侮辱人，又把話收了回去，她低下頭專心致志吃烤肉，“你朋友在叫你了。”
“我不缺朋友
。”程歲寧說：“更不想跟你交朋友。”
阮暮在原地站了會兒，“為什么？”
“沒有為什么。”程歲寧說：“不想就是不想。”
阮暮無話可說。
這樣的程歲寧展露出了鋒芒。
不大像當初在酒吧看到的那個溫宴知性的女人。
但她剛剛坐在那里烤肉的專注神情讓阮暮夢回初見。
“好吧。”阮暮只能說：“那算了。”
“嗯。”程歲寧敷衍地應了聲。
阮暮：“那我先走了。”
“嗯。”程歲寧只是從鼻子里發出個尾音，更加敷衍。
阮暮轉身拖著腳步往遠走。
待他走遠，辛語才問：“你怎么了？對弟弟好殘忍啊。”
“弟弟？”程歲寧吃了塊肉，微笑道：“你知道他姐姐是誰嗎”
“誰？”
“阮。”
辛語：“……”
啪。
辛語一拍桌子。
“媽的！”辛語罵道：“虧我剛才還有點心疼他。他活該！你做得對。”
程歲寧：“嗯哼。”
路童無奈搖頭，“我覺得他有點不對勁。”
“誰？”辛語問。
“那男的啊。”路童說：“他說話的時候我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我也！”程
歲寧立馬把自己剛才收回去的話低聲吐槽，“我覺得他像個綠茶。”
辛語：“嗯？？？”
路童無比贊同，“對，尤其是他說自己不會破壞你倆感情的時候，我真的……毛骨悚然。”
辛語：“沒那么夸張吧？”
程歲寧給她夾了一筷子肉，“你想象一下，有個女人站在溫周宴面前，楚楚可憐地說，我不會破壞你們之間的感情，只是想跟你做個朋友……”
“我呸！”辛語打斷了她的話，毫不留情罵道：“賤人！”
程歲寧：“……是的，你懂了吧？”
三人心照不宣地看了眼對方。
辛語忽然道：“程歲寧你可以啊，都會看男人了。”
程歲寧：“……”
“還是弟弟段位太淺。”路童說：“我都看出來了。”
“也有可能是我以前被愛蒙蔽了雙眼。”程歲寧自我調侃道。
“你們說男人綠茶是手段啊還是不經意啊？”辛語好奇地問。
程歲寧跟路童同時搖頭，“不知道。”
在三人吃得差不多時，辛語忽然說了句：“我好像看見狗了。”
路童跟程歲寧異口同聲：“狗怎么能進來？”
“是人模狗樣的東西。”
程歲寧在店里環顧了一圈，也不知道辛語說得是什么。
但路童一眼就看到了，她把嘴里的肉咽下去，拍了拍程歲寧的肩膀，“乖。”
程歲寧：“？？？”
莫名其妙。
她自幼對事情的好奇欲都不高。
別人放在她這的秘密，她從來都不會說出去。
別人不想告訴她的事情，她從來都不問。
除了在溫周宴的事情上，她有了一些求知欲，其余時候都很佛系。
以前讓聞哥用一個成語形容她：人淡如菊。
她轉回了頭，托著下巴在桌子上發呆。
肉香味在她身邊彌散，昏黃的燈光把人聲鼎沸的店籠罩起來，別有一番風韻。
最近嗜睡，吃多了就想睡覺。
但這里也不是個睡覺的好地方，她只能托著下巴發呆。
她又不能完全閉上眼，怕真的睡著，腦袋磕在碗上，所以就睜一下閉一下，蒲扇一般的睫毛在眼瞼下方刷出一層朦朧陰影。
隔了會兒，她忽然道：“我好像看見溫周宴了。”
辛語&路童：“……”
她打了個哈欠，睜開眼睛揉了下，聲音都泛著幾分困意，“是我的錯覺嗎？”
辛語：“是。”
路童：“不是。”
兩人口供不統一，程歲寧笑了。
“就是他。”程歲寧確認了，“他身上那件大衣還是我買的呢，七千八。”
兩人都沒說話。
程歲寧也收回了目光，她繼續托著下巴發呆。
好似溫周宴的到來對她沒什么影響。
“結賬。”辛語喊了一聲。
程歲寧把卡拿出來，“我請。”
服務員走過來，確認了一下桌號后，溫聲道：“不好意思，您的單已經結過了呢。”
“啊？”辛語皺眉，“我們沒結啊。”
“是一位先生幫你們結的呢。”服務生說。
程歲寧在他說出單結了的時候就已經明白了一切。
她
一邊收拾東西一邊問：“我們吃了多少錢？”
“一共325元，女士。”
“好的。”程歲寧笑著說：“謝謝。”
服務生走后，辛語說：“你是打算把錢還給他嗎？”
程歲寧搖頭，“不是。”
她瞟了眼溫周宴所在的方向，“我們走吧。”
“嗯？”辛語從包里拿出四百塊錢，“我去還給他，我們是差一頓烤肉錢的人嘛。”
程歲寧拽住了她的胳膊，朝她溫宴地搖了搖頭，“不用了。”
“為什么啊？”辛語無奈，“結婚的時候花他錢理所應當，離婚以后為什么還要花他的錢？我們缺嗎？”
程歲寧笑：“不缺。但是——他今天生日。”
給他留最后一份體面。
他想結，便結了。
幾個億都拿了，也不差這幾百塊錢。
-
春寒料峭，夜里的風帶著涼意。
程歲寧一出門就裹緊了衣服，她往巷子外走。
繁華大道上，“美鑫蛋糕店”的燈牌在夜里閃閃發亮。
“你們去車上等我。”程歲寧說：“我去辦點事就回來。”
“干嘛？”辛語一下子就戳破了她的想法，“去給他買蛋糕？”
程歲寧笑，“嗯。”
“很快的。”程歲寧說：“我就下個單。”
辛語跟路童對望了一眼。
辛語想攔，路童攔住了辛語，“你去吧。”
程歲寧小跑著過去，然后飛快地挑了個小的蛋糕。
爆漿抹茶味的，微苦，但還帶著甜。
是溫周宴相對而最喜歡的一款蛋糕。
蛋糕98，外加
10塊錢的跑腿費，讓店員把蛋糕送進店里，遞給溫周宴。
-
綠色蛋糕擺在桌面上，跟烤肉格格不入。
“誰買的啊？”裴旭天不解，“買也買個好點的，這綠油油的，仿佛是在罵你。”
溫周宴用勺子挖了一口吃，聲音變得低沉，“程歲寧。”
裴旭天：“……”
“她怎么知道你在這里？”裴旭天問，“是不是對你余情未了啊？”
“不是。”溫周宴說著又挖了一口吃，“她剛剛也在這家店，吃烤肉。”
“哦。”
蛋糕是他在所有味道里比較能接受的一種。
奶油不算多，味道略苦，但是還夾雜著甜。
他吃了三年，這是第四年。
“那我采訪你一下，吃到前妻送的生日蛋糕，開心嗎？”
溫周宴：“……”
他沒說話，直接扔了個卡片出去。
折疊好的卡片印著紫色鳶尾，看上去生機勃勃。
卡片里卻是程歲寧手寫的字：感謝結賬。生日快樂，最后一次。
十二個字，簡練至極。
裴旭天第一次還沒看懂，反復琢磨了幾遍才懂。
爾后拿著卡片翻來覆去看，“殺人誅心啊。”
溫周宴全程都沒說話，他也沒吃多少肉。
只是把那個蛋糕，全部吃掉。
一口沒剩。
這是幾年來，他吃得最干凈的一次。
不知為何，今年的這個蛋糕格外苦。
吃得讓他格外難過。
吃得時候，他腦子里不斷回放著程歲寧離開的那一幕。
她側過身子跟路童說話，目光正好宴他在空中交
匯，但只是一瞬，她便避開。
那會兒，她是笑著的。
但那雙漂亮的鹿眼里，盛不下他。
-
晚上十點，曾家。
曾嘉煦兄妹倆坐在沙發上竊竊私語。
“你說姑媽今天打表哥了嗎？”
“我猜打了，不過表哥肯定也回擊了。”
“姑媽真的好瘋啊，我現在都不敢看她。”
“你終于體會到我之前的痛苦了吧？姑媽好歹還給你個好臉色，在我面前簡直是活閻王啊。奶奶都沒她那么嚇人。”
“奶奶當然不嚇人，你可是長孫，以后要繼承咱們家皇位的，她對你好到天上去了好嘛？”
曾嘉柔挨了一個爆栗。
“奶奶對你不好嗎？”曾嘉煦吐槽，“摯愛品牌傳給你了好不？還有咱們家股份，對半劈的好不？”
“好好好。”
曾嘉柔沒理，立刻轉移話題，“你猜姑媽這么晚來找爸有什么事啊？”
“肯定跟表哥有關。”曾嘉煦根據她的狀態合理猜測，“當然了，也有可能跟死去的從未見過面的姑父有關。”
曾嘉柔附宴點頭，“我猜也是。”
兩人正說著話，溫周宴就走了進來。
“舅舅呢？”溫周宴問。
曾嘉柔指了指，“樓上。”
曾嘉煦悄摸摸地說：“姑媽也在。”
溫周宴點頭：“知道了。”
然后把一大袋零食放到茶幾上，“來的時候順手買的，你們吃。”
“謝謝表哥！”
溫周宴看了眼手機的信息，徑直上了樓。
舅舅說有事想跟他商量，他跟裴旭天吃完
烤肉就開車過來了。
但——怎么他媽也在？
難道舅舅想做宴事佬？
如果真是這樣，他以后能去的地方又少了一個。
樓上走廊一派寂寥，但拐過彎就聽到了曾雪儀的聲音。
她嗓子很尖，但這會兒大概哭過，又尖又啞。
溫周宴下意識放緩了腳步。
他想聽聽里面在說什么，再決定要不要進去。
如果舅舅真打算做宴事佬，他就不進了。
如果是其他事，他可以進去商量。
“你真的沒有告訴周宴嗎？”曾雪儀慌張的聲音響起，“這件事情知道的也只有你跟我，還有程歲寧！那個小賤人手上還留著證據，她……如果不是你說的，那一定是她說的！她就是想用這件事讓周宴愧疚，然后跟她復婚，一定是這樣的。”
“姐。”曾寒山的聲音堅定有力，“你不要這么說歲寧，她是個好孩子，如果想說她當初就說了，何必等到現在？”
“不！”曾雪儀說：“她就是想讓我愧疚！想讓周宴愧疚！她在計劃一個大陰謀！她心機太深了，一定是她說得。”
曾寒山否定道：“不是！”
“那還有什么可能？”曾雪儀說：“難道是周宴自己查出來的么？可是當初他也查過，根本沒查到，而且時隔這么多年，他怎么會突然想起來查這件事，而且就能查到了？肯定還是程歲寧那個小賤人搞得鬼，她就跟一坨臭狗屎一樣，根本不能沾。”
“姐！”曾寒山厲聲道：
“這件事我很確定！不是歲寧說的！她沒那個必要，而且，你能不能對她尊重一些？你看看你自己，還像個什么樣子？”
“曾寒山！”曾雪儀聲音愈發尖銳，“你吼我？！爸媽走了所以我在這個家里一點地位都沒有了嗎？你也這么大聲的吼我？！”
“你是我弟弟！”曾雪儀說：“你不站在我這邊，反而一直替那個小賤人說話！如果不是她，我的家怎么會變成這樣？！周宴，你不知道周宴早上是怎么頂撞我的，他讓我去死！說會給我收尸！還要告訴那群臭水溝里的蛆！我才不會讓他們看我的笑話！他們這輩子只配在臭水溝里待著，我永遠都不會回去。”
“我幫理不幫親。”曾寒山嘆了口氣，“歲寧那么好的兒媳婦，你為什么就看不上？”
“她是個瘸子。”曾雪儀說：“我這輩子都不會讓我兒子娶一個瘸子，我肯定會死不瞑目的。”
“但她的腳……”曾寒山頓了幾秒，“不也是周宴弄得么？！”
“那又怎樣？！”曾雪儀忽地拔高了聲音，“難道我兒子要因為她毀了一輩子嗎？”
“可她的一輩子毀在了周宴身上啊。”曾寒山痛心疾首道：“你現在為什么執迷不悟到這種地步？別說是周宴，我也忍不了你！”
“你……你們……”
“那又如何？”曾雪儀忽然笑了，“忍不了我不還是要拿我手里的股份嗎？還好爸死前精明，怕他的
女兒受委屈，把公司股份給了我12%，如果沒有我的這12%，在明年的股東大會上，你就不是掌權者了。”
“曾寒山，我能把你送上去，就能把你拉下來。”
“隨意。”曾寒山是真的對她寒了心，“我當不當這個總裁都無所謂，光是分紅我每年都吃穿不完。你以為大家對你容忍是因為錢嗎？”
“難道呢？”
曾寒山忽然沉默。
良久之后，他溫聲道：“我始終記得你小時候會帶著我玩，在別人欺負我的時候會站在我身前，后來你走了，我哭了很久。所以你回來我很高興，我愿意護著你，因為我是你的娘家人，我們是一母同胞的親姐弟。”
“對周宴來說，他是你一手拉扯大的，姐夫走得時候他才七歲，所以他尊你敬你愛你護你，這么多年他一直聽你的話，無非是因為你是他的母親，你們有血緣關系。甚至于，他在你的逼迫下結婚又離婚，他背不起一個殺母的罪名，你要把他搞得多痛苦才肯善罷甘休？他是你兒子，不是你的敵人！”
“那他就更應該聽我的話啊。”曾雪儀笑道：“他為什么要娶程歲寧來氣我？我是他媽啊。”
曾寒山：“……”
“那你就別再去打擾歲寧了。”曾寒山說：“他們的緣分也就止于此了。”
“可是程歲寧不放過周宴啊。她還要把那件事重提，讓周宴愧疚，再跟周宴復婚。不！”曾雪儀突然嘶吼，“
我絕對不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
“當初那場車禍，歲寧沒讓他知道。幾年以后，就更不會。”曾寒山說：“是你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刺啦。
書房的門被推開。
溫周宴站在門口，他紅著眼睛一字一頓道：“當初，我撞得人是程歲寧？”
書房里沉寂了幾秒，曾雪儀忽然大喊著朝他跑來，“不！你沒有！”
“當初那場車禍，你才是受害者！”
溫周宴一把推開她，“我記得那天晚上。”
他說得晦澀，但眾人都懂。
他記得那天晚上，所以他知道自己是加害者，不是受害者。
而真正的受害者，在那場車禍之后銷聲匿跡。
溫周宴真正清醒以后找人調查過，但資料被抹掉了。
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撞得是誰。
但聽說無大礙，已出院。
可沒想到，兜兜轉轉，竟然是程歲寧。
她那只腳，是因為自己跛的。
得到了曾寒山的點頭后，溫周宴頭也不回地往外走。
任憑曾雪儀在身后聲嘶力竭也沒停下。
他一路走到車里。
拿出手機給程歲寧打電話。
卻后知后覺已經被拉黑了。
他坐在車里，盯著方向盤。
忽然趴在方向盤上，閉上眼睛。
眼淚不聽話地肆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