辦公室里長時間寂靜無聲。
溫周宴給手機開了靜音,
又把手機屏幕倒扣過去。
“你媽?”裴旭天跟中介聊完才抬起頭問,乍一聽還像罵人。
溫周宴點頭:“嗯。”
“那你這態度……”裴旭天聳聳肩,
“好歹有媽讓你回家,
看我,半年不回家都沒人打一個電話的。”
溫周宴斜睨了他一眼,語氣頗為冷漠,
“哦。”
裴旭天見他不想談這個話題,
把手機聊天記錄截了張圖給他發過去,“已經談妥了,
1700萬,
我買到了我堂妹名下,
過段時間再給你過戶。”
“嗯。”溫周宴提醒他,
“
從明年的分紅里劃吧。”
“好。”
晚上八點多,
律所的人才陸陸續續開始下班。
溫周宴摁了摁眉心,
忽然問:“你說,怎么有人想不開非來當律師?”
“嗯?”裴旭天一時間還沒從之前的話題跳躍出來,愣怔了兩秒后才問:“你家程歲寧?”
溫周宴:“……”
裴旭天忽然嘖了聲,
“忘了,
已經不是你家的了。”
溫周宴:“……”
他把剛才手中轉著的筆隨意一扔,
正好扔在裴旭天懷里。
“哎。”裴旭天笑,
“溫周宴,
你急了啊。”
“急個屁。”溫周宴的手搭在桌面上,
修長手指微微曲起,
富有節奏地敲著,“不會說話就閉嘴。”
“你就是急了。”裴旭天笑得愈發歡快,“連實話都不讓我說了,
那你讓我
說什么?”
“閉嘴。”溫周宴睨了他一眼,
站起身來把外套掛胳膊上,“不下班等死?”
裴旭天:“……等你。”
溫周宴:“……”
兩人一起下樓去吃飯。
最近裴旭天跟阮約會的頻率也沒那么頻繁,且他覺著溫周宴孤家寡人一個,忙完以后就跟溫周宴約著吃頓飯,然后各回各家。
在樓下,裴旭天遞給溫周宴一支煙。
兩人在燈火璀璨的春風之中抽煙,青灰色的煙霧隨著風的方向飄散。
裴旭天勸溫周宴,“對你媽好點,好歹你還有個媽。”
溫周宴猛吸了一口煙,被風倒到喉嚨口,嗆得他咳嗽了好幾聲,他望著來往穿梭的車流,滿不在意道:“你想要啊?”
他唇角微勾,但笑意不達眼底,“送你。”
裴旭天朝他胸口揮了一拳,力道不大,但溫周宴一點兒防備都沒有,仍舊是被打得后退了半步。
他含著煙,一只手揣在風衣兜里,頭發隨風飛舞,眼里是看不懂的情緒。
“混賬了啊。”裴旭天說:“那是你媽。”
“我知道。”溫周宴把抽完的煙摁滅,然后把眼底扔進垃圾桶,又從兜里拿出煙盒,低頭抽出一支,煙在他修長的手指間把玩,昏黃路燈不偏不倚照在他臉側,那雙好看的眼睛里滿是厭惡宴疲憊,“但我有時候真恨不得把命還給她。”
“啊?”裴旭天皺眉,“你成天想什么呢?”
溫周宴笑了笑,又給自己點了一支煙。
“沒人管也挺好。”溫周宴笑,“多自由啊。”
“狗屁。”裴旭天嗤道,“我上學的時候開家長會被嘲笑過多少次知道么?我媽死了以后我幾乎沒吃過一頓熱乎飯,直到現在,我死在外面都沒人管。”
“還是有媽好。”裴旭天總結,“尤其還得是親媽,因為后媽懶得管你。”
“可——”溫周宴頓了頓,他不經意往前走了半步,剛好有一輛電動車疾馳而過,裴旭天拉了他一把,拉得他一個趔趄。
那輛電動車往前騎,但速度明顯變慢。
電動車的主人還回頭看了眼,看口型像在說:神經病!找死啊!
裴旭天厲聲道:“你瘋了?”
溫周宴搖頭,他轉過身,不再看路上車流如梭,也跟這喧囂繁華世界隔絕。
隔了很久,他把自己沒說完的話補上。
“傀儡一樣的人生有什么好?”
風大,裴旭天沒聽清,“什么?”
溫周宴抿唇,“沒什么。”
他就著風抽完了那支煙。
在那一瞬間,他沒有其他的想法,只是單純的,想要解脫。
之后沒有煩人的電話,也不用做選擇。
溫周宴雙手插在兜里。
任風狂舞。
“跟程歲寧離婚對你打擊挺大啊。”裴旭天把煙蒂扔進垃圾桶,在他肩膀拍了一下,“所以你到底為什么跟她離婚?”
“哪來那么多為什么。”溫周宴表情一如既往的冷漠,“想離就,離了。”
風把他的話都給吹散了。
“狗屁。”裴旭天顯然不信
,“你這樣就跟被甩了似的。”
“我提的。”溫周宴說:“你不是知道了么?”
“那也有可能是她冷暴力你。”裴旭天笑了,“你現在這樣真像是失戀的那條狗哎。”他說著撞了撞溫周宴的胳膊,“你看那兒,你跟它像不像?”
不遠處有條流浪狗。
金黃色的毛,渾身臟兮兮的。
不知道怎么跑到了路中間去,這會兒車流如梭,它根本不知道自己該去哪里,眼睛瞪得圓鼓鼓,都是對這個世界的警惕宴茫然。
不知為何,溫周宴的腦子里忽然出現了一個雨夜。
在那個大雨滂沱的夜晚,他開車去案件現場取證,但在路過那條路時,看到了一只臟兮兮的貓。
它的眼睛是蔚藍色的,宛若大海。
它也是用這樣的眼睛看著他。
在那一刻,他瘋了一樣轉著方向盤,正避開了那只小貓,但不遠處的光晃到了他的眼睛,腳在剎車上踩下去的那瞬間,他聽到了巨大的一聲“砰”。
像是煙花在空中綻放,由遠及近。
“喂。”裴旭天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至于嗎?這么入迷?”
溫周宴這才收回了視線,也停止了思緒繼續潰散。
腦袋有些疼。
這也是車禍的后遺癥。
當初那場車禍讓他落下了頭疼的毛病,那個夜晚的事情他記得不算清楚,只能依稀記得一些細節,后來雖然康復得很好,但時不時會頭疼。
今晚大抵是被風吹著了。
“沒有。”溫周宴搖搖頭,
他笑了下,“你說得沒錯。”
“嗯?”
“我跟它確實挺像的。”溫周宴嗤笑了聲。
爾后大步流星往前走,頭也不回。
“你去干嘛?”裴旭天喊他。
“找我同伴。”溫周宴胳膊揚起,修長的手指在空中劃過優美弧線。
他直奔那只狗而去。
-
“對方律師提出的證據根本無法支撐他完成整個論述。首先,他提出的第一個證據分明是將我方當事人置于了不義之境……”
電腦里傳出了熟悉的聲音,程歲寧坐在桌前,手里拿著筆在本上記下要點。
她房間里的窗簾拉得嚴嚴實實。
粉色窗簾還彰顯著慕老師的少女心,程歲寧聽完了這一長段才摁下暫停。
她沒看電腦上的人,只是低下頭整理剛才的筆記,在每一個觀點后面都補上了一些點——可以突破的點。
而電腦屏幕上赫然就是溫周宴。
但不是成熟穩重的溫周宴,而是八九年前,雖身穿西裝但氣場遠沒有現在這么強大的溫周宴。
他的臉還稚嫩,雖然有故作成熟,但怎么看都覺得是個學生。
稚氣未脫。
程歲寧也是在回家整理東西的時候才想起自己還有這個。
華政所有的模擬法庭都是公開的,甚至有一些優秀的還會刻錄下來留作學習使用。
所以當初溫周宴在學校參與過的所有模擬法庭,她都有備份。
而且專門買了一個能刻字的u盤,上邊刻了“ssh”三個字母。
u盤是32g的,里面宴
溫周宴相關的資料存放了12個g,剩下都沒用。
她保存了近九年。
起先是不敢打開的。
但鼠標在電腦上點了又點,她去廚房給自己倒了杯牛奶,然后坐在那兒給自己做了很久的思想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