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歲寧睡前都要喝一杯牛奶,
這是她的習慣。
而曾雪儀是個從來不喝牛奶的人,她嫌腥。
眼前這一幕發生了什么,
顯而易見。
但溫周宴仍舊不大敢相信。
他站在那兒,
錯愕地看向曾雪儀。
下一秒,曾雪儀就端起杯子,把牛奶徑直往自己嘴巴里灌。
溫周宴疾步向前,
一把就打掉了她手里的杯子。
玻璃宴地面撞擊,
發出啪的響聲。
純白色的牛奶液體在地面上四處流散,流過曾雪儀跟溫周宴的腳邊。
玻璃碎渣被牛奶浸泡,
在燈光的折射下閃著可怕的光。
“你在做什么?”溫周宴很艱難地才問出這句話。
曾雪儀舔了舔嘴角的牛奶,
沖著他笑,
“我養了這么多年的你,
怎么就被她搶走了呢?”
“我想過了。”曾雪儀的頭發散亂著,
她笑,
但笑得溫周宴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她說話的聲音也不高,但溫周宴聽得清清楚楚。
“我不死,也不殺你。”曾雪儀說:“那個跛子,
去死吧。”
廚房里寂靜得可怕。
溫周宴不自覺往后退了半步。
這樣的曾雪儀無疑是陌生的。
甚至陌生到猙獰。
明明臉還是從前的臉,
但那個眼神像是淬了毒。
在寂靜中,
溫周宴聽到了他們房門打開的聲音,
他直接把廚房門關住,
從里面落了鎖,
他靠在廚房門上,
心跳好似要停止。
“溫周宴。”程歲寧溫聲喊他,“我的牛奶呢?”
溫周宴深呼吸了一口氣,說話時聲音都在顫抖,
“我不小心給打了。廚房里都是玻璃渣,
我收拾一下。”
“哦。”程歲寧輕輕扣了下門,“你收拾的時候小心一點。”
她說話的聲音很低,生怕吵醒了曾雪儀。
“知道了。”溫周宴也壓著自己的聲音,“你回去看電影吧,我一會兒給你重新熱一杯牛奶。”
“啊?好的。”程歲寧頓了幾秒,沒走,她又輕輕扣了下門,“我有點怕。”
“怎么了?”溫周宴的聲音是前所未有的溫宴。
程歲寧低聲說:“剛剛電影里面連著殺了好幾個人,看著嚇人。”
“那就關掉吧。”溫周宴說:“我很快就回去。”
“好。”
門外傳來了腳步聲,程歲寧放輕了腳步回了房間。
溫周宴倚在門上,出了一身冷汗。
他閉了閉眼,沉默不語。
程歲寧還不知道,她生活的環境比電影里還可怕。
電影里的連環殺人案,她只是看客,是局外人。
可在這里,在這棟不大的房子里,有人真的想要她死。
腦子里好像走馬燈似的放著曾雪儀近年來說過的話、做過的事,這才發現,每一件都記憶猶新。
好幾個保姆都跟溫周宴說過,她生殺過貓、也虐過狗。
她的眉眼在歲月變遷中,愈發凌厲。
心腸也愈發歹毒,程歲寧的命在她眼中不值一提。
“你……”溫周宴像是被卸掉了渾身的氣力,“到底想做什么?”
曾雪儀笑了,一
口大白牙露出來,“不干什么啊。”
她語氣輕松,“我可以死,也可以給她抵命。”
爾后話鋒一轉,說話也變得陰森森的,“但——我想讓你好好活著。”
“活得體面,比所有人都好。”
溫周宴眼皮微掀,他腿都有些站不穩,只能倚靠著門的力量站好。
“人到中年先喪妻。”溫周宴說:“之后還要當媽的代理律師,而原告是死去的妻子,被告是精神病的媽。”
他唇角微勾,眼里閃著瑩瑩的光,“這就是過得比所有人都好?”
“確實是好,好到讓人可怕。媽,你到底是怎么了啊?”
“看我過得好一點,有那么難嗎?”
“你是不是……”溫周宴頓了下,“是不是非要逼得我宴你一樣,你才甘心?”
曾雪儀的笑僵在臉上,她瞪大了眼睛,“你怎么會過得好呢?”
“有程歲寧那樣的老婆,你怎么會過得好呢?”
“我想接受她,我嘗試了。可是我一閉上眼睛就是你們兩個人拿著糖葫蘆進來的畫面,是你晚上幫她熱牛奶的場景,是你幫她拿泡腳桶的樣子。”
“溫周宴,我的兒子,我費盡心力培養了這么多年的兒子,在她面前像個奴隸!她憑什么?她去死吧。但是,我怎么會讓你幫我打官司呢?”
曾雪儀的笑重新掛回到臉上,她盡量讓自己笑得溫宴,“你是我的兒子,是我的驕傲,所以,我要讓程歲寧死得不知不覺,我也會死得不知
不覺。”
“像當年打開煤氣閥門將我們都關在家里那樣嗎?”溫周宴嗤道:“這就是你的愛嗎?就是你的好嗎?”
“我永遠都不會讓自己成為你的負擔。”曾雪儀說。
溫周宴深呼吸了一口氣,他感覺自己快要窒息。
良久之后,溫周宴對曾雪儀說:“我帶你去看病吧。”
“我沒病。”曾雪儀背過身子,她忽然脫掉了鞋,腳直接往玻璃渣上踩,“你要是送我去看病,那我就讓你每天都看見血。”
“我不死,也不殺你。”說著,她的腳就踩在了玻璃渣上。
溫周宴瞳孔微縮,長臂一伸,奮力一推將她推倒在地。
曾雪儀一個趔趄往后摔去,她胳膊下意識后撐著,沾了一身的牛奶。
腳上也刺進了玻璃渣,雪白的牛奶混著泊泊的鮮血,染成了令人刺痛的顏色。
溫周宴站在原地,他壓著聲音,聲嘶力竭質問她,“你到底,想干嘛?!”
“離婚。”曾雪儀平靜地說:“她會毀了你的。”
“毀了我的,是你啊。”溫周宴的淚猝不及防落在地上,眼睛猩紅,“是你!是你啊!”
許是一直壓抑自己,他說話的聲音啞得不像話。
舌尖兒已經被他咬破,嘴里泛著血腥味。
他感受不到任何身體上的痛,只覺得現在脊背生寒。
整個人,如墜冰窟。
他從沒想過,最親近的人會變成這幅模樣。
而他,沒有任何處理辦法。
“我送你去醫院吧。”溫周宴說:“我
們去看看吧。”
他真的不想再被折磨了。
這樣的驚嚇,一次都不想有。
根本無法想象,如果這杯牛奶被程歲寧喝完,會是什么后果。
程歲寧離奇死亡。
他跟曾雪儀都是嫌疑人。
他該怎么辦?
站上法庭的那一刻,他該怎么說?
他又該如何面對程歲寧的父母親人?
他以為曾雪儀只是病了,只是控制欲強。
可沒想到,她是真的瘋了。
在他的事情上,她沒有任何理智可。
曾雪儀坐在地上,仍舊在笑,“溫周宴。”
“你如果送我去醫院,那我就每天自殺一次。”
“我也不想這么做,是你逼我的。”
“你聽我的話,做媽媽的驕傲行嗎?不要跟那種人有牽扯,媽媽不會為難你的。”
“看你難受,媽媽也心疼啊,可是能怎么辦?媽媽真的無法忍受你跟那樣的人在一起。”
“我每次想起她跛著腳走路被別人嘲笑,想起她唯唯諾諾,連話都不敢說的樣子,我就覺得惡心,想吐,還想……”她頓了下,一口大白牙露出來,笑得陰森森,“殺了她。”
說最后三個字的時候,她的語速放緩,又刻意壓低了幾分,聽著讓人毛骨悚然。
溫周宴忽然想到了小時候在路邊看到的丑洋娃娃。
被扔棄在街上,沒有人要,身上還被小朋友畫上了各種紅筆印,它的嘴角永遠只有一個弧度,眼睛永遠只有一種方向,當她平躺在那里的時候,無比瘆人。
如今的曾雪儀
,像極了那個丑洋娃娃。
瘆人。
可怕。
溫周宴坐在地上,他用手一片片把玻璃碎渣撿起來。
“我離。”他頓了一下,才哽著聲音說:“你別為難程歲寧了。”
曾雪儀站起來,她撥了下自己的頭發,“我可從來沒為難過她,是她不自量力。”
溫周宴沒有說話,他只是低下頭撿玻璃碎片,碎片劃破了他的手指,他也沒有知覺。
曾雪儀走到門口,溫周宴忽然喊她,“媽。”
“嗯?”
“離婚以后,我不再結婚了。”溫周宴說:“如果你還想讓我結婚,那我們就一起死。”
曾雪儀愣了兩秒。
溫周宴的聲音愈發清冷,“這樣的事,你也不是沒做過。”
“如果你還要逼我,那我們就像很多年一起,死得無聲無息。”
“我會讓你看著,你的驕傲是如何被你一步步摧毀的。”
-
程歲寧在房間里等了很久。
她跟溫周宴原本隨意找了個刑偵片看,看到一半她就覺得作案手法又可怕又瘆人。
只好定格在一個畫面,在門口張望了很久,才過去找溫周宴。
回來以后才發現,她定格的畫面也很恐怖。
她只好換了個治愈的動漫看。
從十點多等到十一點,溫周宴才捧著一杯牛奶回了房間。
“怎么這么久啊?”程歲寧笑著調侃,“你是晚飯沒吃飽,偷偷去煮泡面了嗎?”
溫周宴也笑了下,“有點餓了,就在廚房里多喝了杯水。”
程歲寧挑眉,“很餓嗎?我去
給你煮碗面唄,喝水怎么能喝飽。”
“我已經喝飽了。”溫周宴摁下她的肩膀,“已經很晚了,別忙了。”
“你的手……”程歲寧看到他的手指上貼了創可貼,“都告訴你要小心一點了。你是用手撿垃圾了嗎?”
他正在站在程歲寧身前,程歲寧坐著,腦袋正好到他肚子,她用腦袋輕輕撞了一下他的肚子,“玻璃渣還用手撿,是不是傻?”
“是。”溫周宴看著遠方,臥室的玻璃上折射出兩人的身影。
他看見了笑得僵硬的自己。
他的手摸了摸程歲寧的頭發。
程歲寧的發質很好,頭發很柔順,就是有點少,捏起來就細細的一把。
“呀。”程歲寧驚呼了聲,“你拽到我頭發了。”
溫周宴這才后知后覺,“啊~不小心拔了一根。”
程歲寧:“……”
她心疼她的頭發。
本來就少,還要被溫周宴薅。
她擠了擠鼻子,扁著嘴喝牛奶,“算了,看你給我拿牛奶的份上,原諒你吧。”
溫周宴蹲下,額頭碰了碰她的額頭,“行吧,那就謝謝你的原諒。”
離得緊了,溫周宴才看見他眼睛紅得快要滴血。
她伸手摁了一下眼角,“你眼睛怎么了?”
溫周宴眼睛一澀,立馬低下頭,伸手揉了下眼睛,“剛才在廚房打掃,好像有蟲子進了眼睛,我揉了幾下就這樣了。”
“那你慢點揉啊。”程歲寧說著給他吹了一下,“你別動,我看蟲子還在不在。”
他眼
球像充了血。
程歲寧動作很輕,她指腹又軟又熱,放在溫周宴的眼周,像是在輕輕撫摸他。
這溫暖,讓溫周宴舍不得暫停。
程歲寧幫他看了之后,又輕輕吹了下,而后把他眼睛滲出來的淚擦掉,“沒什么大事,睡一覺就好了。”
“嗯。”溫周宴揉了揉她的頭發,“謝謝。”
程歲寧只是笑。
她笑起來是極溫暖的。
尤其是當她把眼睛都彎起來的時候,像天上柔宴的月牙兒。
任誰看了,心里也覺得熨燙。
晚上關了燈。
溫周宴在程歲寧的額頭上吻了吻,“晚安。”
“晚安。”程歲寧窩在他懷里,“溫周宴。”
“程歲寧。”溫周宴問她,“嫁給我,你辛苦嗎?”
程歲寧抿唇,沒說話。
房間里很安靜,只能聽到兩人的呼吸聲交纏在一起。
隔了會兒,程歲寧在黑暗中吻了他的唇。
只是蜻蜓點水的一下。
她的頭埋在溫周宴的脖頸之間,頭發蹭在他的下巴上。
呼吸溫熱,她悶聲道:“有時候辛苦。”
遇到喜歡的人嫁了,好像什么時候都能忍一忍。
就算辛苦,似乎也是值得。
但有時候太辛苦了。
程歲寧想:快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