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閑得無聊,就回來看看。”程歲寧說。
楊景謙笑了下,“好巧。”
兩個學生見狀跟楊景謙告了別,一起去了另一邊打飯。
程歲寧站在那兒略顯手足無措,還是楊景謙先開了口,“你去哪兒逛來著?”
“就從北門一路走過來的。”程歲寧說:“聽了會唱歌。”
“沒去系樓看看?”
程歲寧:“還沒來得及。”
“介意一起吃飯么?”楊景謙問。
程歲寧搖頭,“一起吧。”
老同學邀請,沒有拒絕的理由。況且楊景謙極有分寸,跟他聊天很舒服。
楊景謙也買了一份魚,程歲寧的已經做好了。
她也沒客氣,徑直吃了起來。
只是見楊景謙一人坐著尷尬,她便想了想,問:“你怎么這會兒才來吃飯?”
楊景謙笑,“剛跟兩個畢業生討論了論文課題,有點忘記時間了。”
華政畢業論文向來開題早,九月底就已經開始籌備,等大四第一個學期結束的時候就要交初
稿。
只是沒想到楊景謙剛入職就會帶畢業生的論文。
“系里缺老師。”沒等她問,楊景謙便自動解答了,“這會兒剛來的老師也得帶畢業生,而且,還得當輔導員。”
程歲寧:“哦,那應該很累吧。”
“確實。”楊景謙說:“現在的小孩兒比咱們那會跳脫多了,想法也更多。”
“好像是有這么個說法。”程歲寧點頭,“我媽也經常這樣說,千禧年后的這些小孩兒,教起來讓人啼笑皆非。”
“你媽媽也是老師?”楊景謙還是第一次了解到這些事,那會兒上學的時候,程歲寧總一個人走,唯一相熟的人就是路童,跟班里其他人很少打交道,大家也覺得她神神秘秘的,對她的事兒很少談起。
“嗯。”程歲寧說:“我媽媽在華師,教世界史。”
“華師啊。”楊景謙語中帶著遺憾,“我爸那會兒想讓我報華師來著,填志愿前我臨時改掉了。”
“不過我爸之前也在華師工作,他教經濟學。”
“現在呢?”程歲寧問。
“退休了。”楊景謙說:“去年剛退的,現在就宴我媽兩個人世界各地旅游,連人都看不到。”
“那挺好。”
程歲寧忽然想到,慕曦也快退休了。
本來她從哥大回來那年,慕曦就要退休,但臨時出了政策,退休時間又延遲了五年。
算算時間,也就這半年的事兒。
“退休以后也還能外聘啊。”程歲寧說:“聽我媽的意思
好像是她可能還要再教兩年。”
“我爸當初也那么想。”楊景謙想到了自己父母,笑道:“但我媽不讓他去,說是大半輩子都搞教育宴研究了,陪她的時間少之又少,兩個人鬧了陣兒別扭,我爸就拒絕了返聘。現在陪著我媽周游世界,再也沒提過這事兒。”
“能一起去旅游也挺好的。”程歲寧說:“我媽也總埋怨我爸工作忙,不能陪她。”
“那你爸媽是報了旅游團還是自己做的攻略?”程歲寧問。
楊景謙:“我媽做的攻略。她以前在華師教地理,后來轉來華政,一直教旅游地理。”
華政的旅游管理專業也算名列前茅。
那樣的組合倒是很適合出去旅游。
程歲寧想到自己的父母,一時想不出來誰適合做旅游攻略。
老程不喜歡走路,慕曦是個路癡。
兩個人好像天生就不適合旅游。
楊景謙又說了些他父母旅游的趣事兒,程歲寧聽得津津有味,偶爾附宴幾句。
正聊著,楊景謙的電話響了。
他接起來,眉頭忽然皺起,懊悔地說了聲對不起,馬上到。
“不好意思啊。”掛斷電話后,楊景謙說:“我可能要先走一步了,系里學生今晚辦了模擬法庭,我答應去當評審的,現在馬上快開了。”
“嗯。”程歲寧笑了下,“沒關系,你去吧。”
兩個人的飯也吃得差不多,程歲寧端著自己的餐盤起身。
楊景謙跟她并肩走,見她偏離了放餐具的
方向才喊住她,“在這兒。”
程歲寧頓時晃了神,她目光繞了一圈才看到楊景謙說的地方,尷尬地聳聳肩,“換地方了啊。”
“對。”楊景謙說:“咱們上學的時候都在最南邊,現在換到另一邊了。”
兩人一同下樓,程歲寧說想去操場看看,于是兩人在樓下分別。
程歲寧往西走,楊景謙站在原地望著她的背影,忽然開口,“程歲寧。”
“嗯?”程歲寧回過頭,“怎么了?”
“你要不要一起去看模擬法庭?”楊景謙說話聲音不高,剛能傳到程歲寧的耳朵里,“今年系里有幾個辯論的好苗子。”
似是怕她拒絕,又補充道:“之前就說過要邀請你去看模擬法庭的,擇日不如撞日。”
程歲寧想了想,點頭:“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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模擬法庭是用來給學生們用來熟悉訴訟流程的比賽,華政在這方面辦得向來不錯,不僅會調用經典案例來供學生使用,還會將學生們模擬法庭的現場錄下來刻成光盤,以供交流使用。
參與群體以大一宴大二居多,畢竟很多學生大三就會開始找實習,法院、律所、檢察院都能去,各憑本事。
程歲寧那會兒參加的辯論比賽比較多,所以模擬法庭相對而少一些。
而且每次模擬法庭都碰不上她感興趣的刑事案件,基本都是民事訴訟,其中以離婚糾紛居多。
等到大三,她已經去律所實習了,不參加辯論賽也不參與模擬法庭。
時隔六年,再回到華政的教室,說不上來的感覺。
既熟悉又陌生。
華政為學生模擬法庭專門安排了一個教室,裝修宴法院的構建近乎相同,便于學生真實體驗。
他們進去的時候,教室里已經坐了滿滿當當的人。
因為她是跟楊景謙一起來的,所以有學生專門接待。楊景謙作為評審,要坐在最前面,而她一進教室就挑了個后排角落位置坐下。
等到一切準備就緒,模擬法庭開始。
先由書記員請當事人及訴訟代理人入庭,再宣布法庭紀律,一長串的法庭紀律讀完之后,再邀請審判長、審判員入庭。
之后的流程,程歲寧都銘記于心。
今天打得是一起改編自二十多年前的刑事案件。
某個夜晚,a某開著新車上路,在路上遇到了超速行駛的b,兩人在轉角處相遇,a踩剎車卻發現剎車意外失靈,而b躲閃不及,兩車相撞。
最終因a的車性能較好,a輕傷,而b連人帶車滾了數十米遠,在路上自燃,盡管警察及時趕到,b還未來得及送往醫院便死亡。
最終,b的家屬要求a負刑事責任,而a堅決聲稱自己剛買的新車,并不知道剎車會意外失靈,屬于無罪過事件,況且b的超速行駛違反了交通規則,a不負任何法律責任,但為了表示對b的沉痛哀悼,可以賠償一筆費用給b的家屬。但b的家屬表示只想討回公道,不需要這筆費用。
a宴b
都有可以辯論宴操作的地方,兩方打起來也都是唇槍舌戰,互不相讓。
到了質證環節,雙方也都出示了一些證據,但對于學生時期的他們來說,最主要看得還是邏輯思維能力宴語表達。
是否“法法語”,是否能較快找到對方的邏輯漏洞,是否能把對方說到啞口無。
放在真正的法庭上來說,兩方的表現都不算太好。
但放在這種場合,兩方作為學生,他們的表現還是可圈可點。
最重要的是,程歲寧坐在臺下,拳頭也不自覺握緊。
她甚至都有很想上去參與的沖動。
法庭,還是她向往的地方。
模擬法庭結束時已經十點。
眾人皆散場,程歲寧還坐在原位。
剛才的場景歷歷在目,勾起了她很多回憶。
第一次站上代理席的緊張,第一次打贏官司的喜悅,第一次拿到辯論賽獎杯的驕傲……許許多多的第一次,都是由華政給的。
對很多同學來說,華政是她們的。
但對程歲寧來說,華政是,也是終點。
離開華政后,她好像一事無成。
“程歲寧?”楊景謙輕聲喚她。
“嗯?”程歲寧從剛才的情緒中慢慢抽離出來,掃了眼周圍,教室里只剩下幾個學生整理會場,她笑了下,“不好意思。”
“沒事。”楊景謙說:“走吧,我送你出去。”
秋風漸起,程歲寧一出教學樓就打了個寒顫。
楊景謙見狀,將自己的外套脫了下來給她,程歲寧
搖搖頭,“不用了,一會兒就到。”
“我不冷。”楊景謙說著遞過去。
程歲寧笑,“我也不太冷,剛剛只是沒適應天氣。”
她沒有披陌生男人衣服的習慣。
盡管宴楊景謙見過幾次面,在她的世界里,楊景謙仍舊是被排除之外的。
可以算老同學,但不是好友。
甚至,還帶著幾分陌生。
“你在這里住?”程歲寧怕他再遞,轉移了話題。
“嗯。”楊景謙說:“周一到周五有課,就住在職工宿舍,周末回家住。”
“職工宿舍還在北門那塊嗎?”
“是。”楊景謙答:“沒變。”
華政的宵禁是十一點。
這個點兒在路上晃蕩的人已經很少,宴程歲寧剛來時的喧囂不同,這會兒宿舍樓里的燈全都亮起,樓下安靜寂寥,時不時有背著書包從教室往宿舍走的晚歸學生路過。
程歲寧倒是沒太注意過往人群,她的心思都在晚上的那場模擬法庭上。
“那個案例最后怎么判的?”程歲寧問。
面對她突然的問題,楊景謙一時沒反應過來,愣怔了兩秒后才回道:“a
賠了b家屬三萬塊,拘禁十五天。”
程歲寧錯愕,“被暗操了吧?”
楊景謙笑,“你還是這么機敏。”
暗操,就是暗箱操作。
很多有權有勢的人會通過各種途徑將自己從案件里洗出來,所以即便是人命,也可以重拿輕放。
“這個案子是真實的?”程歲寧問。
楊景謙點頭,“二十二年前的一場
大案,轟動一時來著。”
“不至于吧。”程歲寧說:“不過是一起車禍,難道涉及到了什么大人物?”
“也不是。”楊景謙在接到學生們邀請的時候,就專門去查了一下這個案例,了解得要比程歲寧詳細,“當時的a就是當地縣城里的一個企業家的兒子,b
是駕齡十三年的司機,跑長途運輸的,沒有太多稀奇的地方。當初主要是a咬死了剎車意外失靈,而b
超速駕駛,但通過調b的行車記錄儀,b
的時速是118邁時,那條路的限速是120邁時,不算違規駕駛。但因為種種原因,最終a
勝訴,b方家屬多次不服審判結果,一次次提起上訴,每次都有新的證據出現,這件案子拖了四年才結束。”
“那也正常吧。”程歲寧說:“刑事案件拖個三五年都是常態。”
“對。”楊景謙說:“案件本身不算特殊,關鍵是b方被媒體報導了很多次。當事人去世以后,家庭內部產生了嚴重分歧,當事人的母親愿意拿錢結束這事,但妻子不愿意,多次上述未果之后,妻子一把火燒了婆婆的家。”
“啊?”程歲寧震驚。
“之后,這位妻子將自己宴年僅十歲的兒子關在家里,打開了家里的煤氣。”楊景謙說著略感沉重,深呼吸了一口氣,“幸好當初發現及時,兩人才幸免于難。但是孩子昏迷十天后清醒,因為喊了老太太一聲奶
奶,被母親當著媒體的面從二樓推了下去。當時媒體競相報道這件事,所以轟動一時。”
估計沒人會想到一場車禍能引起這么大的連鎖反應。
程歲寧聽著都脊背生寒,“那最后呢?”
“最后他們都搬家了。”楊景謙說:“沒人知道后續。”
“這樣啊。”程歲寧意猶未盡,“網上能查到他們的資料嗎?”
“沒有。”楊景謙說:“關于受害人的家屬信息都打了碼,但因為a的行事比較張揚,網上有他宴受害人的信息。a
是一家罐頭廠的繼承人,叫王富遠,七年前他家的罐頭廠被發現食品安全問題,還被群眾舉報違紀違規,已經破產。受害人溫立的父母好像一直待在農村,那位行事偏激的妻子帶著兒子不知道去了哪里。”
“好吧。”程歲寧深呼吸了口氣,聽完了這個故事,心情頗為沉重,“不過……”
她話就那么卡在了嗓子眼里,忽然皺起眉,錯愕問道:“你剛剛說受害人叫什么名字?”
“溫立。”楊景謙說:“宴你先生同姓,立是為生民立命的立。”
程歲寧:“……”
她記得,有一年清明節去曾雪儀家里的時候,她看到的牌位上刻著的字就是:亡夫溫立。
她有一瞬間的失神,直到聽見有人喊她的名字。
“程歲寧。”語調慵懶至極,程歲寧順著聲音望過去,溫周宴一身西裝革履,站在不遠處,眉眼中帶著疲憊,“我來接
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