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離心背德
州衙。
此刻的衙門半掩,一個郡吏失魂落魄的坐在門口,低著頭,面若私灰。
崔季舒住著拐杖,走進了衙內,那人卻是都不曾起身,只是呆滯的坐在原地。
整個官署里,竟是一片死寂。
州中的官吏最多,便是刺史的屬吏,便有三十余人,加上其余諸多官吏,平日里可謂是人來人往,喧嘩熱鬧,從不曾有過這般死寂的時候。
崔季舒走在長廊之中,看向了左右兩側。
有官吏坐在兩側的屋內,門同樣是虛掩著的,他們一動不動的坐在原地,只是茫然的注視著前方。
整個州衙都像是被人下了定身術,大家都呆呆的坐在原位上,一動不動。
氛圍很是怪異,又很是壓抑,內院那塊巨大的假山,死氣沉沉,像是壓住了所有的官員。
崔季舒忍不住用拐杖狠狠砸了下地面,“人呢!人呢!
終于有官吏緩緩走到了他的面前,行了禮。
“拜見崔公。”
聽著這有氣無力的聲音,崔季舒很是無奈,“虎奮將軍今日便要回來了,你們便要以如此面目來迎接他嗎
“速速召集眾人,讓他們勿要如此。
“唯。
官吏簡單的回了一句,隨即離開,很快,諸多官吏開始聚集在此處,準備外出迎接虎奮將軍。
可不知為何,他們明明很是順從的站在這里,也沒有開口說話,但是崔季舒卻從他們身上感受到了一股深深的死氣,他們的眼神空洞,無喜無悲。
崔季舒下意識的感受到了些驚悚。
楊愔為首的士大夫勢力被誅殺,帶給天下的影響是巨大的。
楊愔擔任宰相多年,盡管沒能做到最好,卻也是一直都在全力保持著這個瘋寂帝國的穩定,讓這個瘋癲帝國勉強還能繼續運轉,至少在表面上還存在著秩序,便是殺人也需要編出一個理由,搶東西之前也得舉個旗幟。
楊愔死了。
定州衙的官吏們,沒有為他的死而感到開心,也并沒有因為他的死而感到憤怒。
他們沒有落淚,也沒有反抗。
一切都與過去一般,他們順從且聽話。
只是,他們似乎已經沒有什么情緒表達了,就像是忽然間對朝廷死心,也又像是突然就喪失了所有的斗志。
當下,站在崔季舒面前的,并非是治理一方的地方官員,只是些死了心的行尸走肉而已。
他們已經不在乎了。
從上往下掀起的一場拯救行動,至少是士大夫們所認為的拯救行動,隨著楊愔的死而正式宣告失敗,既無法拯救,便只剩下了真正的絕望和冷眼。
崔季舒皺著眉頭,領著眾人走出了這里。
他們在真定縣外開始準備迎接工作。
官吏們很是忙碌,四處走動,偶爾也會攀談,只是,他們閉口不談朝政,不談這次劉桃子的來意,也不談這次楊愔的事。
崔季舒拄著拐杖,雙眼緊閉,眉頭緊鎖。
地面微微的顫抖了起來,官吏們趕忙回到了各自的位置上,他們平靜的看著遠處。
大軍到達。
定州兵的變化極大,跟離開真定時的狀態相差甚遠,他們幾乎就是變了個模樣,列陣前進,竟然沒有太多掉隊的。
崔季舒看了都暗自吃驚。
劉桃子縱馬來到眾人面前,崔季舒領著官員們行禮拜見。
劉桃子讓姚雄將軍隊帶去大校場,自己則是帶上田子禮等人走向了州衙。劉桃子給了崔季舒一匹駿馬,崔季舒騎著駿馬,就跟在劉桃子的身邊,他的臉上掛著淺淺的笑容,“劉公,博陵的事情我已經辦妥了,這次就是來幫您做定州事務。”
“劉公麾下雖有能才,卻是沒有能處置地方政務的人啊。
”若是劉公不嫌棄,老夫倒是有個兒子,他喚作崔剛…人雖然思笨,卻好在淳樸良善,沒有什么惡習,他讀過許多書,相當的博學,就是缺乏干實事的經驗
劉桃子一不發,他領著眾人回到了衙內。
劉桃子這次是直接坐在了上位。
其余諸多官吏們,則是坐在了兩旁。
崔季舒看了看面無表情的劉桃子,又看了看面無表情的諸官吏,一臉復雜。
劉桃子開了口,“春種。”
隨后,他便看向了崔季舒,“由崔公負責。
這位領著大軍回來,有著強有力的靠山,能主宰定州眾人生死的山朝回來之后,并沒有如大家所預料的那般大開殺戒,他在第一時間造散了其余郡縣的土卒,讓他們各自返回原地,減少州衙的支出。
隨后他便讓崔季舒總領春種之事,而后就跟在了崔季舒的身邊,看著他操辦諸多事。
定州同樣是河北糧倉,名下五郡,也皆是些肥沃之地,而在當下,定州官府收回了大量的官田公田,又得到了很多農具,農畜。崔季舒對州內的資源進行了合理的分配,廟堂是有著專屬耕牛的,這耕牛由鄉吏負責,由專門的農夫來養,在農桑之時,這些小吏便能決定誰先誰后,統一分配。定州各地的官田和公田都開始重新授發,按著齊律,年滿十五歲的男性都能得到授田四十畝,女性則是二十畝,而奴仆也能得到授田,只是他們的授田得歸屬他們的主人擁有,
定州此番釋放出了大量的佃戶奴仆,又將各地的露田授發眾人。
這些事情聽起來容易,而實際操辦起來,相當的有難度。
尤其是站在州的角度上來看待諸郡縣,五個郡,十余個縣,每個縣的情況都不同,需要調解的問題也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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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道兩旁再次變得翠綠,不遠處的耕地上,站著一個老農,渾身漆黑的皮膚,在陽光下閃閃發光,他的穿著極為簡陋,光著腿,踩在泥土之中,他用力的拉著耕牛,耕牛低著頭,隨著老農的拖行而緩緩前進,耕牛身后則是拖著耕犁,有毛頭小子低著頭推著耕犁,耕犁破開了泥土,雜草石塊等雜物朝著兩邊傾倒。崔季舒騎著馬,走在官道上,他指著遠處那耕作的老農,“也不能一切都按著制度來辦。”
“先前劉公質問我,為何授田數目跟百姓數目對不上,這便是原因了。“很多分發的耕地,那是荒地,休耕輪作,便要耗費兩三年,給百姓們分發四十畝耕地,其中三十畝都是荒田,然后征收四十畝的稅賦,這跟過去有什么區別呢””故而,在授田的時候,得知道耕地的好壞,若是荒地居多,那就得再補償些良田、這是前朝時就有的習慣、百姓們也因此將授田喚作信田。,劉公可得記住、這制度是死的可人是活的,辦事得講究技巧,靈活運用,否則,再好的制度,也會變成害人的制度。
劉桃子騎著青獅,跟在他的身邊,愣是比他高出了好幾個頭。
可此刻,他卻聽的相當認真,頻頻點頭。
“現在,劉公還懷疑我私藏授田嘛”
劉桃子平靜的搖了搖頭。跟在兩人身后的當地吏,此刻默不作聲,有幾個悄悄擦著汗,不愧是崔公,跟山說話也是一點不客氣。崔季舒又指著遠處的水渠說道“這水渠,也是一個大問題,倘若分配不均,會出現鄉里爭斗殺人的情況。…。可各地的情況不同,用水也不同,很難平均下來,故而,就得派造官吏駐守在閘口,不能直接授予百姓所用,得嚇唬他們…這并非是老夫魚肉百姓,這是為了不使地方毆斗爭水!
崔季舒一路說著,終于來到了行唐縣城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