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周志偉
    林小風微微頷首,話語間流露出剛毅果斷的力量:“好,就讓他們都來見我一面,我倒想看看這群背后作祟的是何許人物。”
    此時,王穎超又小心翼翼地補充道:“大人,另外有一件事,斷天府那位巡查官周志偉也移居到了本縣。”
    林小風聞,鼻孔中噴出一口冷氣,眼中寒光一閃:“哼,那個背棄信義的小人,暫且留他一命,待會兒在縣衙我會親自處理他。”說著,他的眼神越發深邃,仿佛在預示一場即將到來的風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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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那深邃且古舊的縣衙深處,林小風又一次踏入了那個令他百感交集的空間,重新坐在了那張刻滿歲月痕跡的座椅上。
    這張椅子,是他曾經掙扎于公務與內心矛盾的情感交匯之地,盡管往昔他對此處的公事繁雜抱有深深的排斥,然而久違的接觸卻如同一股溫暖而復雜的漣漪,悄然蕩開在他心湖深處,喚醒了一種難以捉摸的親切與熟稔。
    他的視線徐徐掠過堂下,那里矗立著一行宛如雕塑般筆直的身影,共計十一人。
    他們的身姿就如同經過千錘百煉的利劍,每一道線條都透露出嚴格的紀律與堅韌的精神風貌。
    林小風的眼眸中滑過一抹微妙的揶揄,心中默默嘲諷,這樣的場面實在讓人忍不住想要發笑,卻又不得不對這種莊重嚴肅的氛圍肅然起敬。
    陽曲縣這片土壤上,從來都不缺乏那些懷揣野心的外來者,企圖潛入挖掘它的秘密。
    然而這里的百姓們生活在安寧富饒之中,他們的語行動無不散發著淳厚質樸與機敏睿智,輕而易舉地就能把那些外來者同化得無影無蹤。
    再加之各種深入人心的道德教育,如一碗碗暖人心扉的心靈雞湯,或是團隊熔鑄般的拓展訓練,甚至是洗滌靈魂的洗禮儀式,使得那些外來者即便想要離去,也似乎被某種力量牢牢牽絆。
    今朝,命運的玩笑降臨到了不知哪兩戶人家頭上,派遣的密探恰恰在這個當口撞見了他的回歸。
    待所有人井然有序地列隊完畢,王穎超以一聲震耳欲聾的厲喝打破了短暫的寧靜:“都給我站好了!日夜期盼的林大人蒞臨了!”
    就在這一瞬,仿佛有一股無形之力驅動,那十一人的身形立即挺拔如松,響亮的問候聲如雷霆滾動:“大人好!”
    王穎超揚起臉龐,臉上洋溢著得意之色,目光迅速從林小風身上移開,轉向那一眾下屬,大聲疾呼:“我們所追尋的目標是什么?”
    那十一人齊刷刷地應答,聲音鏗鏘有力,宛如一人:“我們的目標是為了讓陽曲縣成為靖江國內首屈一指的富裕、文明、和諧之縣,為此我們將奮斗一生!”
    話音剛落,其中六個人更是情緒激昂地追加宣:“我們誓愿為陽曲縣付出一顆赤誠滾燙的心!”
    此刻,林小風的臉色驟然陰郁下來,他扭頭看向王穎超,話語中帶著些許責難:“這是怎么一回事?我才離開多久,你們就擅自篡改教材了嗎?”
    王穎超聽聞此,額頭上頓時滲出細密的冷汗,他惶恐不安地低聲道:“大人明察秋毫,我等并未篡改任何教材,依舊沿用的是第二版教學內容。這六位新面孔·······他們是最近才加入的異端信徒,不明緣由,他們總是在行上表現出過分的狂熱,卑職的確未曾教授過他們這般論。”
    林小風微微摩挲著下巴上的短髭,定睛注視著那六個滿臉熱情高漲的信徒,心底涌上一陣無奈的嘆息:這大概就是底層邪教徒共有的癥結所在——精神飽滿到近乎瘋狂,而理智卻顯得如此稀缺,無法與之相匹配。
    林小風的眼神猶如燃燒的火炬,鋒芒畢露地掠過眼前的六人,指尖輕盈卻又堅定地在半空中輕輕一點,每一個字眼都如同金石撞擊,震耳欲聾:“你們是什么來歷的人物,從何處冒出來,又是受何人的派遣,隸屬于哪一門哪派,各自的名號又是什么?”
    那位魁梧的男子毫不猶豫地跨前一步,步伐沉穩有力,仿佛承載著山岳般的重量,回應道:“稟告大人,我們是災神教的弟子,秉承上級的命令,來到陽曲縣調查情況。然而我等并非固定在此地駐扎,而是輪流替換,因此具體派遣者確實不得而知。只知道堅守于此,等待命令并回復使命。”
    “災神教?”林小風聽罷,眉梢微微上挑,這個名字如同遙遠湖面上的一絲漣漪,雖在記憶深處悄然泛起,卻沒有激起他過多的關注,只是將其視作可能誤入陽曲的一股小型異端力量。
    他微微頷首,話語間透露出包容與果斷:“既然已經來到這里,都是陽曲的百姓,本官不再追究過去。如果真心喜歡這個地方,就在這里安心生活,勤勞致富。”
    “若是有其他災神教徒前來聯絡,必須立即上報,清楚了嗎?”林小風的話語中威嚴與關懷交織。
    六位邪教徒聽聞此,眼中瞬間燃起了狂熱的火焰,宛如信徒面對教主,齊聲高呼:“感謝大人恩典,我等明白!”那聲音激越澎湃,直沖云霄。
    林小風隨后又說,語調中帶有一絲玩味:“好!非常好!只要你們腳踏實地勞動,積極繳納賦稅,說不定將來本官會授予你們一個‘納稅模范’的榮譽頭銜呢!”
    此刻,王穎超悄步走近,壓低嗓音匯報:“大人,這幾位,除去基本的生活開支,所有的銀錢都用來繳納了租稅。”
    林小風一聽,臉色陡然一變,勃然大怒:“豈有此理!簡直是荒謬至極!”
    他憤怒地指向那六人:“你們六個,立刻停止所有工作,重新接受教育改造,直到學會做一個正常人才允許參加勞動!否則,這不是要把我陽曲的百姓引向歪路嗎?”
    王穎超嘴角勾勒出一抹微笑,竭力抑制住內心的笑意,恭謹地回應:“是,大人。”
    林小風揚聲宣告:“你們六個,現在回去,暫時無需工作,本官體恤你們,特賜予假期休息調整,兩天后會有合適的安排,到時再另行通知。”
    六個人聽到命令,身體立刻像緊繃的弓弦一般筆直,排列得整齊劃一,行了一個標準的軍禮,然后井然有序地走出門外。
    林小風心中暗自盤算:“一定要對這六人進行引導和教育,將來萬一災神教再次興風作浪,就能讓他們成為對抗內部的重要棋子。”
    王穎超再次確認,目光堅定:“明白了,大人!”
    在那斑駁陸離的日光下,林小風如一只洞悉人間滄桑的老貓般半瞇著眼睛,眼瞼低垂,仿佛能透視世間萬象。
    他的視線徐徐劃過眼前僅剩的五個人,如同一把銳利的刀刃切割空氣,帶有一種沉穩而玩味的質詢色彩:“諸位,不妨打開天窗說亮話,你們究竟是從哪個犄角旮旯冒出來的呢?”
    這五人明顯比尋常更顯恭謹有度,為首的一位男子挺胸昂首,眉宇之間流淌著一股獨屬于京都的傲氣與堅韌,聲音里充滿了堅定與決然:“稟報大人,我等原是一行六人,均來自京城,受戶部尚書李秋炎大人的特派,特來此處對您進行一番詳盡調查,目的就是搜尋能牽制住您的把柄。只因大人曾懲戒了李大人家的公子,這位李大人可是出了名的心胸狹隘,睚眥必報。”
    林小風聽完,眼神中瞬間掠過一道寒光,嘴角卻彎起了一個深不可測的微笑:“哦,原來是一共六人,怎么現在就剩下五個了?莫非這其中還有些講究不成?”
    那位領頭之人頓時面色微紅,恭敬地低下頭拱手回應:“回稟大人,確是六人同行,但其中有一位已提前返回京城,說是準備接自己的老母親過來一同生活。”
    林小風輕輕頷首,目光悠遠地投向遠方那繁華又靜謐的陽曲縣城,心頭不禁泛起漣漪:這陽曲縣的生活的確閑適恬淡,怕是任何人都會對此地產生眷戀之情,不愿離去。
    他側目望向他們,語中夾雜著戲謔與關心:“既然各位都心系家中老母,何不即刻返鄉盡孝呢?”
    幾人面面相覷,其中一名男子囁嚅著開口解釋:“大人,我們已經寫下書信告知家中詳情,只是那位先行回去的同僚的母親年歲已高,身體孱弱不堪長途跋涉之苦,所以他才決心親自去接母親來此。”
    話音剛落,隊伍中陡然響起一陣壓抑的抽泣聲,眾人望去,只見其中一人滿臉凄楚,淚珠滾燙地滴落在塵土之中,猶如斷線的珍珠:“大人,我沒有母親·······嗚嗚嗚·······”
    林小風聞此,臉上掠過一絲愕然,旋即便深深地嘆了口氣,語中滿是對對方遭遇的理解與同情:“唉,生老病死,人生常態,不必過于悲傷。這么說來,你們幾位也有了在這陽曲縣落地生根的想法?”
    在那支隊伍的首端,矗立著一位歷經風雨洗禮的領軍人物,他的面孔如同一塊被歲月雕琢過的頑石,布滿了生活的溝壑。他的眼睛猶如兩枚磨礪過的黑曜石,此刻正閃爍著一種不同尋常的光彩,仿佛沉淀了無數個日夜的苦澀與堅韌。
    他低沉而充滿深情地宣布:“只有當我們邁入陽曲縣的那一刻,我們的腳下才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生存的分量,那是生命最深沉的意義所在。在這個地方,我們找尋到了久違的歡樂,我們不再是世間浮萍般漂泊的魂靈,而是李秋炎大人家丁的身份,一旦離了這片土地,怕是再也無法尋得如今這般的安寧與舒坦。為此,我們誓愿扎根于此,一生一世,永不背離這片熱土!”
    林小風在一旁聽著,眼中精光瞬間爆閃,像是捕捉到了某種深刻的共鳴,他暢快淋漓地拍掌大笑,那笑聲如雷鳴般滾過寂靜的空氣:“妙也!人生至理莫過于此,能明悟前非,并毅然決然地予以修正,這才是人生的巔峰境地。你們這群跟隨李秋炎的人中,是否有人窺見了這位大人的哪怕一絲破綻,不妨直相告,我在此洗耳恭聽。”
    林小風的話音剛落,人群中有一人身形微顫,面色猶豫不定,他嚅囁著嘴唇,聲音細若蚊蚋:“大人,我們實則對李秋炎大人的情況一無所知,未曾察覺任何異常·······”
    林小風聽罷,面上并未流露出絲毫失望之意,仿佛這只是一場他例行公事般的探問,一切都在他的預料之中。他輕輕揮動手臂,語氣平靜卻堅定:“無礙,既然如此,你們便暫且退下,各歸各位,繼續履行各自的職責吧。”
    那五人聞令,動作整齊劃一地深深鞠躬,滿含感激之情,接著依次轉身,步伐雖沉重卻透著釋然與堅決,逐漸消失在林小風的視線盡頭。
    待他們徹底消逝,林小風臉上的表情悄然回歸慣常的淡漠,他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睛環顧四周,似乎要洞悉每一寸土地的秘密。他口中低聲呢喃:“嚴密監視他們的動靜,兩年的考察期尚未落幕,任何時候都不能有絲毫松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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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靖江帝一筆千鈞的朱批之下,周志偉瞬息間從九天云霄墜入世俗煙火,榮華褪去,身份低落至庶民。
    他并未因這一突如其來的變故而有過絲毫猶豫,身軀挺拔,步伐堅定,徑直走向那個曾承載著他輝煌與落寞的斷天府邸。
    然而出乎眾人意料,周志偉并未急切地踏上前往斷天府的道路,反而選擇了在這座熟悉的卻又略帶陌生的陽曲縣府邸內悄然蟄伏,宛如一頭蓄勢待發的獵豹,藏身于陰暗角落,一雙犀利的眼眸緊緊盯著朝廷對于林小風命運裁決的每一條消息。
    數個晝夜交替,周志偉宛若置身于一場無聲的颶風中心,內心的波瀾壯闊如同潮汐般輪番沖擊著精神世界的防線。
    林小風這個姓名,如同一道無法驅散的魔咒,深深鐫刻在他的心頭,直到那一日,風傳林小風即將步入京城的消息如雷貫耳。
    聞此消息,周志偉猶如卸下千斤重擔,那緊繃的臉龐上終于綻開了一抹久違的笑容,深邃的眼眸中閃爍著解脫與決心。
    他迅疾召集家人,隊伍浩浩蕩蕩,奔赴陽曲縣。那里的衙役們對于這位昔日權傾一時的人物記憶猶新,他們見到周志偉的到來,既無過分熱絡,亦無故意刁難,只是按照規矩,面無表情地履行了應有的禮節。
    甫一踏入陽曲縣的疆界,周志偉便安頓在林小風昔日贈予他的宅院之中。
    這座宅院雖然不及斷天府邸那般金碧輝煌,卻獨有一種寧靜恬淡的韻味,像一幅淡墨山水畫,讓人心生寧靜。
    他在陽曲縣的新生活里,過得悠閑自在,每日除了品味幾盞醇香美酒,欣賞幾折經典戲曲之外,還會流連于街頭巷尾的煙花之地,盡管那里的歌舞表演較之斷天府確實稍遜一籌,但卻以其五花八門的娛樂項目吸引了他,琳瑯滿目的場面讓人目不暇接。
    近來,周志偉更是對當地興起的一種嶄新的藝術表現形式——舞臺連續劇產生了濃厚興趣,每日追劇不止,癡迷不已,乃至次日黎明時分,仍能沉醉于昨日劇中曲折情節的回味與揣摩之中。
    某一天,靈感突至,周志偉心中驀然涌現一個念頭:既然自己向來以深厚的文學修養自詡,為何不試著親自創作一部劇本,再邀約幾位伶人演繹,如此既能借此賺取一些生活費用,又能彰顯自我才情,豈不是一箭雙雕的好計策?
    說干就干,周志偉握緊手中狼毫,飽蘸濃墨,將自己的滿腹才情悉數傾注于紙上,精心編寫出一部文辭雅致的話本。
    然而,當他滿懷期待地將這部心血之作呈現在世人面前時,得到的卻是冷酷的拒絕,原因簡潔且直接:故事平淡乏味,缺乏扣人心弦的情節。私下有人戲謔道:“若是你連那些足以撩動人心弦的世間瑣碎都不敢書寫,還妄想讓觀者沉迷其中,怕是異想天開了吧!”
    然而周志偉并未因外界眼光而稍有頹喪,他決然投身于那日夜笙歌的煙花之地,卻非為尋歡作樂,而是隱秘地鉆研那些撩人心弦的話本,試圖從中探尋世故人情的深邃紋理。
    每當夜幕降臨,華燈初上時,他才悄然歸家,那時滿屋子孫環膝嬉戲,連自家兒子學業上的進展他也顯得分外超脫,仿佛那孩童握緊的毛筆與攤開的書卷,在這紛繁復雜的世界里,暫且不如一紙俗世百態來得引人入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