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阿娘將我拉回簾內,說我一個姑娘家,怎么如此出風頭。
可外頭有人夸我,說我誦的這兩句詩極好。涉江玩秋水,愛此紅蕖鮮。攀荷弄其珠,蕩漾不成圓。
那詩的后四句正是,佳人彩云里,欲贈隔遠天。相思無因見,悵望涼風前。
原來從前他便已識得我了。
我這一生活地很是心意順遂,我夫君對我尊之愛之,不像上京城的其他男子,三心二意,只會逢場作戲。
我活至六十五歲,兒孫滿堂,都很孝順。那一年初春,雪剛消融,我從椅子上坐起,忽然手腳僵硬,動也似乎動不了。
病來如山倒,我昏昏沉沉了幾日,有日早晨,我氣喘吁吁地喚了幺子到我身邊。
我說,幺兒啊,去,將梅花柜上的那匣子給為娘取下來。
幺兒聽我的話,捧著那積滿厚厚塵灰的匣子放在床畔。
我眼皮輕抬,示意他打開。
匣中放著一張的信,那是當年他副將捎給我的。紙張單薄,泛著蠟黃。
我讓幺兒給我一字一句讀。
幺兒頗是小心地捧著那張紙,他念道,佳人彩云里,欲贈隔遠天。相思無因見,悵望涼風前。
相思無因見,悵望涼風前。
我忽然又好像回到了,我年少時捧著書卷愛不釋手的日子。那日逢上詩會,我歡欣不已地掀開簾子,一臉狡黠地對著臺上那人念著我正讀的詩句。還未等我說出后四句,我阿娘便將我拽了回來。
那臺上人問,姑娘誦的詩甚好,可有人答上后四句?
我不知是誰補了那四句。
那時我阿娘已命人速速駕車離開了。
我雖記不得他到底長得如何模樣了。可是在我最隱秘的夢里,他的音容笑貌,依舊停留在我心間。
他拔掉我頭上簪子的風流樣子,
他寸步不離跟在我身后送我回家的樣子,
他擁我入懷慰聲對我說莫怕的樣子…
幺兒在我耳邊輕喚,我眼皮沉沉,就這樣仿佛與世隔絕,只停留在有他的那個遙遠的夢里。
幺兒喚了我很多遍,也沒能再喚醒我…
我想,到了黃泉路上,我要給他講,我這一生,如他所愿。
藏了他的書信一輩子,到頭來也只有這么一個念想了。
我阿娘曾說,要找一個稱心如意的郎君,需得相互喜歡。
可我阿娘錯了,除了要兩心相悅,還要殊途同歸,錯一步,便是滿盤皆輸了阿。
我生平有三怕,一是赫連夙,二是赫連夙,三是赫連夙。現如今,我卻要嫁給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