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小就是父皇最喜歡的皇子,我母妃是他最寵愛的妃子。
母妃告訴我,她姿容貌美,出身高貴,父皇本屬意她為太子妃的。可太后非說她命格與父皇不合,擇了出身遠低于她的母后。可那有什么關系?母妃一直是父皇心尖尖上的人,連兒子都是父皇的長子,硬是壓了嫡子一頭。
我從記事起就見母妃與母后不停爭斗。母后有什么旨意,母妃總是第一個帶頭叫板的。就算如此母后也不敢吭聲,因為父皇向著母妃。在這后宮里,仿佛淑妃才是老大。
可母妃一直不高興。我問她為何總皺著眉頭,母后告訴我,有二弟在,我不可能成為太子。我說,我很努力,我一直比病怏怏的二弟更得父皇喜歡。母妃摸摸我的頭說,沒辦法,只要嫡子在,太子不可能落到庶子頭上。
后來,二弟死了。
母妃很高興。可她高興沒多久又不高興了。我知道,因為母后認下三弟做自己的兒子,嫡子又有了。母妃討厭母后,討厭三弟。
我也討厭三弟。
三弟是宮女的孩子。一直以來我們兄弟都忽略三弟的存在,因為他沒有母妃,整天臟兮兮的不討人喜歡。父皇也不喜歡三弟,我從沒聽他提起過這個弟弟。
可這個小臟鬼突然成了母后的孩子,比我地位還要尊貴。難道我要眼看這樣一個遠遠不如我的皇子做太子嗎?
我不服氣。母后也不服氣,她時時與父皇講三弟的壞話。父皇本來就不喜歡三弟,更不愿意立他為太子了。
可父皇也沒有立我為太子。我還有四弟、五弟和剛出生的六弟。他們都有可能得到父皇的喜愛。不可以,這絕不能發生。
蕭家的女兒進宮來了。母妃一臉興奮告訴我,她是太后娘娘內定的太子妃。「如果她執意要嫁給你,你不就是太子了?」母妃滿眼放光。
我感到驚訝。我堂堂天家之子怎么能靠女人的關系取得太子之位?那也太屈辱了。
我去太后宮里請安時遇見了那蕭家姑娘。她生得不算極美,但高傲的眼角常泄下令人微顫的寒光。她穿一襲紅裙端坐,不知怎的就有母儀天下的端莊之態。我走上前去,她目不斜視,就像沒看到我一般。
「你不向本皇子行禮?」我有些生氣。打小宮里還沒有人膽敢這樣不敬我。
「未使人通報就貿然進入,難道這是君子之禮嗎?」她依然端坐讀書,眼神從未挪開。
我更生氣了,「你小小一介民女,有什么資格與本皇子講君子之禮?倒不如講講君臣之禮,就這樣還想做太子妃?我看隨便一個宮女都比你的禮儀周全。」
她把書放下看向我,忽地笑了。我從未見過女子那樣明媚而張揚的笑容,一時間竟有些慌張———或是羞怯,我不肯承認。可下一秒她便一字一句盯著我說:
「皇長子殿下是在質疑太后娘娘的決定嗎?既然殿下覺得民女不配在這里住著,那自可回了太后娘娘讓民女去做宮人,而不是在這里仗勢欺人,無理取鬧。」
我滿臉漲紅,一時竟想不出如何反駁,逃也似的離開了懿寧宮。走出老遠我依然覺著臉頰滾燙,心里卻越發不平靜:難道她不曉得以后很有可能做我的妻子嗎?為何對我這般無禮?
我討厭蕭玫安。
我沒有聽母妃的話去和她培養感情。相反,偶爾幾次見面我們都互相譏諷,斗得不可開交。每次我都氣得半死,甚至回去悄悄想著等她嫁給我以后該怎么折騰她解氣。
不對,這樣無禮的人有什么資格做太子妃。我氣惱地想著,卻不受控制紅了臉。
我們都長大了。我整日忙著學習成為文武雙全的皇子,而她被太后拘著學掌宮之道。我被父皇越來越喜歡,那時候我覺著,太子之位勢在必得。
我開始對弟弟們動手腳:六弟早夭,五弟七弟年紀尚小十分調皮,我略施小計,這調皮就變成了頑劣,他們紛紛在闖禍后被父皇早早封王就藩,封地都遠在邊疆;而四弟是個奇葩的人物,身在皇室,他和他母妃卻一心想著出塵:聽聞真妃娘娘入宮前便一心求佛了,生下四弟后便出家修行,連帶四弟也全無俗世之心。我悄悄送四弟入寺,等父皇找來,四弟已經剃度完畢,氣得父皇直說沒有這樣的兒子。
可我卻沒注意,向來事事矮我一頭的三弟暗中勾搭上了蕭家。
蕭玫安把我放走四弟的事情捅到了父皇那里。朝中也聲勢浩大求立嫡子。大概從未想到他最喜歡的兒子會暗中算計兄弟,盛怒之下父皇封我為長沙王,趕我就藩。
一切都完了。
我眼見著鄭履珩被封為太子,眼見著他娶回了我念了整個少時的姑娘。眼見著他被父皇重用,眼見著他羽翼豐滿。
我恨太子,我恨蕭玫安。
我聽說太子妃小產,太子又納了一位才貌雙全的美人。我聽說這位美人生下了兒子,被封為太子側妃。而太子妃失寵了。
而我此時在長沙王府中無所事事,夜夜笙歌。她的不快只能為我添一筆茶余飯后的談資,當作我和屬下喝酒時的笑話。
我才沒有擔心她,才沒有。爛醉時我自自語。
我沒有娶親。我一心復仇大業,無暇兒女情長。或者說,我再沒有見過那般張揚的笑。
直到我見到胡麗喬。
她是江遠胡家的旁支,現任家主的堂侄女。江遠胡氏人丁寥落,所以她自小被接到主支撫養。那日她隨伯父伯母來王府赴宴,看到我時對我一笑,我心跳頓時漏了一拍。
我告訴胡家家主我想要她來侍候。胡家養旁支女本就是為攀龍附鳳,這一把能攀上王府自然穩賺不賠。我白天把她帶在身邊,教她以色侍人,教她皇家陰謀;晚上送回胡家,為了掩人耳目。
父皇去世了,彌留之際也未曾召我一見。
我那好弟弟登基了。
他居然沒有把蕭玫安立為皇后。
聽到這個消息我笑得不能自抑。蕭玫安,多么驕傲的一個人,她怎堪如此折辱?她怕不是會立時自盡吧,我對麗喬笑道。
她沒有自盡。她病了,病得快要死了。
我本應幸災樂禍的。
「王爺不高興?」麗喬替我研墨。
「沒有,并沒有。」我不耐煩擺手。
「是因為那蕭貴妃?」她瞧不出喜怒,只覷著我的神色。
「什么蕭貴妃,她早些死就好了。」我賭氣一般道。隨后我意識到不對,趕緊調整神色:「我們不談她,麗喬,我只心悅你。」
鄭履珩果然大辦選秀。父皇,這便是你的好兒子,熱孝未出一年就忙著擴充宮廷了。我對月默念,隨后回頭,「麗喬,時候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