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軍留在塞北,如同萬千同袍一樣,同葬于那片廣袤的土地上了。是我去晚了,是我晚了。」仲喜聲音減弱,「姑娘,我們將軍一生驍勇,面對胡人的數萬鐵騎都沒怕過,可是那天他說他怕。他帶兵深入關山口,卻等不來朝廷的援軍。」
仲喜話沒說完,我已哭得滿臉是淚。怎么會呢?一年前他還抱著我許諾,說自己定然平安歸來。
我近乎每個夜里都夢到他,夢里的他和初見時的他一樣鮮活,長身立于屋檐下,笑著叫我「玄柔」。
我等這一聲「玄柔」等得不久,才等了一年。
可是我終生都等不到了。
等不到援軍,卻被傳叛逃。加之京中重重風風語,我即便不懂國事也知曉是皇帝鐵了心要殺湯晟。
「為什么?他做錯了什么?」
「將軍十年征戰,從未敗過。皇帝忌憚,加之朝中奸佞讒害了將軍。」
鐐銬發出沉悶卻刺耳的響聲,我感受到前所未有的痛感。傷心到絕處心會疼,會牽引著整個軀體寸寸斷裂。
「我奉將軍的命令回京,卻改變不了什么。」仲喜停頓半晌,從那頭伸手過來,「姑娘,這是將軍托我帶回來的,說叫你收好。他還說,是他失約了。」
一方絲帕里抱著一對兒玉鐲,牢獄無光,我看不清,只聽得出輕碰聲潺潺如水聲,美妙無比,勝過我的叮當鐲。
我把玉鐲捧在心口,問仲喜:「他走的時候,疼吧?」
「不疼。一箭穿心。」
「你撒謊,是湯沐宸叫你這么說的吧?人死時怎么會不疼呢?」
仲喜啞聲,哭腔又濃了起來:「姑娘,將軍身中萬箭,因血流干而致死。塞北的黃昏日頭不暖,將軍說,他冷。」
我半生在江南,半生在夢香樓,從不曾見過塞上光景。
我想象不出關山有多冷。許是夕陽渾圓一輪掛于天際,卻無半分熱意。勁爽凌冽的春風還未化開關山口的積雪,白草尚未泛綠,在春風中勁擺。我心心念念的人躺在白草間,身上鋪蓋著天地間最后一抹夕陽。
天光將沉,暮色欲合。我的人在等待死亡。
直至最后一刻,他在想什么呢?
想京城的將軍府?想夢香樓的我?還是在想濟寧府的桃花?
太陽沉落于關山,湯晟閉眼,安睡于曠野之上。
聽聞關山多飛鷹。我不知道那些被牧民譽為天鳥的生靈會不會啄食湯晟的軀體,會不會像牧民期許的那樣,帶著他的靈魂飛往天際。
我不愿湯晟被天鳥帶走。如果可以,我想抱著他冰冷的身軀回濟寧府,會在濟寧府東郊的桃林里壘起他的新墳,而后替他守一生。
天大亮的時候,旨意再次送到獄中。
將軍府近乎百人,男子一律斬首,女眷遣送西南為妓。
約莫晌午時間,獄中來了位我想不到的人。她喬裝過,如果不是看到她眼角那顆和我一模一樣的痣,我認不出她是誰。
她進門后,周遭安靜下來,等所有人都識趣離開后,她才款款開口:「你是孟玄柔?」
湯晟說得沒錯,我與她肖似。只不過她比我更貴氣大方。
我戴著鐐銬下跪,行大禮:「虞娘娘安好。」
「你在將軍府住了多久?」
「還差半月滿一年。」
「那便是空等了他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