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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百九十四章 夫妻訣別

      海瑞想了想:“乞丐討飯,給不給在于百姓;貪官貪腐,給不給卻不是百姓能做主的!”

      蕭風點頭道:“乞丐討飯,百姓若不給,老實的就要餓死。他們不想餓死,就要投靠丐幫活命。

      丐幫又不從事生產,他們哪來的錢養活那些老實的乞丐?無非是結成丐幫后,就可以強討硬要。

      所以轉了一圈,百姓看似可以自己決定是否給乞丐飯吃,實際上百姓并沒有真正的決定權,早晚是要給的。”

      海瑞不服氣地說道:“那按大人的意思,乞丐有錯就要解散丐幫,貪官有錯呢,難道要解散整個朝廷嗎?”

      蕭風淡淡的說道:“若真能為之,也不是不可以。徹底推翻了重來,本就是根除弊癥之法。

      可天下所有事,都不能太極端,要考慮事態是否能控制得住,要考慮利弊得失。”

      海瑞板著臉說道:“下官只知道,黑白應該分明,何以厚此薄彼,乞丐就可以,官員就不行呢?”

      蕭風笑道:“若是你的棉袍中生了虱子,無論怎么捉都做不凈,連上朝時都會爬出兩只來,你怎么辦?”

      天氣寒冷,海瑞身上確實是穿的棉袍子,被蕭風一說,竟然莫名的感覺有些癢癢,不禁聳了聳肩。

      “下官雖然清廉,也還不至于為了件棉袍子就罔顧禮儀,失了官體,實在無法,一把火燒掉也就是了。”

      蕭風點點頭:“結果你發現袍子里的虱子跑到你家的被褥里了,你會一把火燒掉被褥嗎?”

      海瑞有些猶豫了,被褥可比棉袍子貴多了呀,一把火真的燒了,還是很心疼的。

      “然后你又發現你家屋頂的草里,才是真正虱子的老窩,不管換多少被褥或者袍子,最終都會有虱子。

      你怎么辦,一把火把房子也燒了嗎?丐幫藏污納垢,燒了不過一棉袍而已;官員貪腐,那就是棉被了,總是要先洗洗曬曬的……”

      海瑞知道蕭風的意思了,丐幫對大明這個家來說,充其量是個棉袍子,燒了就燒了,沒球所謂。

      但若是官員們貪腐,就像被褥一樣了,恐怕只能勤洗勤曬,一把火燒了那還是很心疼的。

      至于房子,除非爛到極點,真的無法修繕了,否則真的一把火燒了房子,那這個家也就完了!就算重建也是損失慘重!

      可房子這個比喻是什么意思?朝廷官員最多也就是被子吧,比官員級別還高的,不到萬不得已不能燒的……

      海瑞忽然打了個冷戰,抬起頭來,正看見蕭風的眼神,復雜之極,幾種情緒在里面輪流閃過。

      忽而冰冷,忽而溫情,忽而狐疑,忽而釋然,忽然遺憾,忽然憤怒,忽而感傷,忽而失落……

      “海瑞,所以歷朝治貪腐,不會不分大小輕重,總是要仔細甄別的。而且貪腐之事,重在典范。

      像嚴府倒臺,朝中貪腐之氣就大為減少,不但那些迫不得已的貪官不再貪了,就是自己想貪的,也知道沒了保護傘,不敢輕易伸手了。

      至于丐幫,朝廷既無必要,也無能力去逐個區分善惡。天下官員才幾人,就是讓你廉政院挨個審查,也是能做到的。

      可天下乞丐幾百萬,挨個去甄別,那是絕無可能之事,只能在處理的過程中盡力而為罷了。”

      海瑞已經被說服了,但他還是不甘心地嘟囔了一句。

      “幾百萬人啊,其中無辜之人想來也是不少……”

      蕭風淡淡的說道:“雪崩之時,沒有一片雪花是無辜的。

      人燒棉襖之前,也會拆洗敲打。朝廷放火之前,會給他們退出丐幫的時間,就看他們知不知道珍惜了。”

      海瑞告辭時,蕭風忽然說道:“過幾日,你有個老朋友要來京城,到時我會叫你來見見面的。”

      海瑞愣了一下,再問蕭風,蕭風卻閉口不了。蕭風在朝堂上只說受害人是某縣令的家眷,海瑞自然也沒往這件事兒上去想。

      他回家的路上想了一路,也沒想明白會是哪個朋友。他的熟人是不少,但說到朋友,自己有朋友嗎?

      三日后,南平知縣到了京城,直奔蕭府,一見蕭風,納頭就拜,喜極而泣。

      蕭風之前在南平見過他的名帖,依稀記得姓召:“召知縣,不必如此,快起來吧。”

      當召知縣抬起頭來時,蕭風一愣,在他印象中,召知縣三十來歲的年紀,文雅風流,相貌不俗。

      可此時的召知縣,滿頭黑發已經花白,容貌蒼老,皺紋橫生,說他是五十歲的人,也不奇怪。

      想來他這一年,妻子活不見人,死不見尸,讓他懸心掛念,心力交瘁,未老先衰。

      而看他此時臉上的激動和興奮,顯然是還不知道妻子遭遇了什么,胡宗憲應該是沒有詳細告訴他。

      蕭風心中黯然,勉強笑道:“召知縣,你娘子有令,你要見她,雙眼需蒙上黑布,否則她不見你。”

      召知縣一愣,隨即臉色大變。他是聰明人,如何不知道這話中的含義有多么殘酷!

      “蕭……蕭大人,我娘子,究竟怎么了?她……她都遭遇了什么?我要看,我要看啊!”

      蕭風硬起心腸:“我只能告訴你,她受傷過重,命不久矣。她不愿意讓你看見她的樣子。

      她說你聽了她一輩子的話,怎么,這最后的愿望,你都不肯答應她嗎?”

      召知縣身子一晃,蕭風眼疾手快,一把拉住,才沒有栽倒在地上。

      “命……命不久矣?蕭大人,我……我聽,我蒙上眼睛,你快帶我去見她!”

      蕭風從懷里掏出黑色布帶,仔仔細細地給召知縣系好,確認沒有脫落的可能,才領著他往里走。

      召知縣因為心急且激動,加上目不視物,腳下幾次打晃,險些摔倒在地,蕭風一路扶著他。

      在后堂門口,聚集了很多人,但她們都沒有進屋,因為蕭風告訴她們,今天都得在門外等著。

      只有一個人例外,那就是海瑞,他此時就在屋子里,像泥塑木雕一樣,呆呆地站在角落里,看著眼前的女子和張聾子。

      張聾子同樣不知道這個臉像木板一樣的人是誰,只知道肯定也是個官兒,不過蕭風告訴過他,就當沒有這個人,他也就沒搭理海瑞。

      蕭風扶著召知縣走進屋里,海瑞狐疑地看了一眼,然后愣住了,伸著脖子仔細再三的看,然后一下張大了嘴。

      他認出了召知縣,瞬間猛然明白,眼前這個已經沒有了人樣的女子是誰,猶如五雷轟頂。

      海瑞不同于蕭風,他在南平當了多年教諭,雖然和知縣關系一般,但卻是見過知縣娘子的。

      那個意氣風發,嬌生慣養,一聲嬌斥就能讓知縣俯首帖耳的女子,怎么會變成這樣了?怎么會呢?

      蕭風掃了海瑞一眼,海瑞及時的控制住了自己,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只是難過的低下了頭。

      蕭風扶著召縣令坐在椅子上,召縣令知道到地方了,腦袋往兩邊晃著,焦急的呼喊著。

      “娘子,娘子你在嗎?娘子?”

      女子渾身一顫,她控制著自己的嗓子,沒有發出一點聲音,只有嘴唇在動。聲音是張聾子發出來的。

      “召哥,是你來了嗎?我在這里啊!”

      張聾子作為資深通譯,水平確實不是吹的,他并不是簡單的翻譯語,還能同時把說話人的語氣和心情也揣摩七分,表達出來。

      可如今這一句深情而嬌柔的話,從他一個老頭的嘴里說出來,著實讓人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召縣令全身一震:“娘子,你……你不能說話了嗎?”

      “是的,召哥,我不能說話了,是蕭大人請來的通譯,如果不是蕭大人,我也見不到你了。”

      召縣令哽咽道:“娘子,我,我想看看你。我能不能看看你啊。”

      “不行,我不讓你看。我現在很難看,我不想讓你記住我難看時的樣子,我想讓你記住我好看時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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