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風更詫異了:“如果是錯不是罪,為何我當初被一擼到底后,帶兵出征叫將功贖罪,而不是將功贖錯呢?
又為何那日徐璠在大殿上叫囂讓水師上下承擔罪責,而不是過錯呢?當時徐大人可并沒有站出來解釋兩者的區別啊。
何況說到坐牢,徐璠剛從牢里出來,還能當中書舍人為國效力,老道從牢里出來,捐點錢為朝廷分憂都不行了?”
徐階想來想去,也確實沒有更好的理由來反駁蕭風,只得看向嘉靖。
嘉靖雙目微閉,心里也在盤算著。
老道與嚴效忠干的事兒雖然有欺君之罪,十分可惡,但客觀上畢竟幫了自己的忙,讓自己乘機把蕭風逼回來了。
何況正如蕭風所說,老道已經死了,自己跟一個死人較什么勁呢?
除此之外,老道的金身也讓嘉靖驚疑不定。
蕭風總是說老道肉身成圣,應該是飛升了。嘉靖一直半信半疑,可半信也是信,萬一呢,萬一是真的呢?
老道是夏的弟弟,朕冤殺了夏,他騙了朕一把,這恩怨也可以算是扯平了吧,希望他不要記仇。
否則萬一老道飛升成為一個在天庭把大門的——嘉靖估計以老道的水平,在仙界最多也就混成這樣了。
他每天喝著茶水拎著棒子來回巡查,保不齊自己飛升的時候,他就會公報私仇的啊!
想想看,蕭風冉冉升起,老道離老遠看見,飛奔過來表示歡迎。
“蕭大人,你咋才來泥!餓等你等的都不行了呀!來喝口水!咦?你這大腿上掛著個啥玩意?
我天,這不是萬歲爺嗎?你咋也上來了,下去下去。我讓你下去!
你松不松手?松不松手?不松我拿棍兒敲你手指頭了啊!那誰,老楊頭,把狗放開!”
嘉靖猛然睜開了眼睛:“師弟之有理,老道既然已死,且罪行已由蕭風抵消,以他的名義捐錢并無不可。”
徐階無奈地點點頭:“萬歲圣明,這確實是個解決之道。”
四條罪名都彈劾完了,一時之間大殿上竟然有些冷場了。蕭風又打了個哈欠,看來昨晚上確實睡得不好。
“徐首輔,聽說你為了提高大明百姓的文化水平,慷慨陳詞,求得萬歲恩準,在大明廣建學堂?可喜可賀啊。”
嘉靖偷偷把剛閉上的眼皮又抬起來一點兒,他就知道蕭風不會對此事不聞不問的。
徐階此時已經心平氣和了,淡淡的說道:“不錯,蕭大人身在江湖之遠,不忘關注朝政,可欽可敬,不知有何見教?”
蕭風笑了笑:“不知這些學堂都教些什么學問呢?”
徐階昂然道:“倉廩實而知禮節,自然是讓百姓讀書知禮,以圣人之道為道,教導百姓忠君愛國,禮義廉恥!”
蕭風連連點頭:“這是必須的,除此之外呢?可還教些其他的嗎?”
徐階皺皺眉頭:“也可視情況教一些其他的雜學,此事還未確定,尚可從長計議。”
蕭風并未追著這個問題不放:“聽說這些學堂建成之后,徐首輔還要廣邀名士講學,不知真假啊?”
徐階兩眼放出光芒:“自古講學傳道,乃是國家昌盛的表現。老夫有生之年,自然希望能見此盛事!”
蕭風想了想:“既然是講學,不知都有哪些人可以參加呢?”
徐階笑道:“那自然是名家高士,飽學之人。朝廷翰林也可參與其中,在朝的各位大人有興趣,也可共襄盛事。”
蕭風笑道:“不知在下是否也可以參與呢?聽人說了徐首輔的宏偉計劃后,我真的是心向往之啊。”
徐階心里一沉,心說老子確實不歡迎你!可他又不敢這么說。
就算單論儒家學問,蕭風堂堂探花郎,官至工部尚書,大明次輔,雖然如今辭官了,曾經的高度卻是在的。
若是蕭風這樣的資歷都沒資格上臺講學,那只怕朝野之中還有資格講學的就只剩下自己了……
“蕭大人愿意參與此事,正說明大明朝野上下同心同德,歡迎之至啊!”
蕭風微笑點頭,隨即轉向嘉靖:“師兄,沒什么事兒我就先走了。
入世觀要給老道建個臺子,我得去看看,總不能讓二當家的金身總在墓穴里呆著。”
嘉靖心里一動:“師弟你且等等,我也很久沒去入世觀看看了,你隨我一同前去。退朝吧。”
徐階站在大殿外面,看著嘉靖和蕭風一同上了車駕的背影,沉默不語。
徐璠剛剛緩過勁來,臉上帶著巴掌印,站在徐階身邊,腦子里不知道盤算些什么。但有一點可以肯定,那就是他更恨蕭風了。
張居正走到徐階身邊,輕聲道:“老師,蕭風已經退出朝堂,他與萬歲又兄弟情深,老師何必一定要夾在中間做惡人呢?”
徐階沒有看張居正,過了許久才嘆了口氣,既像是說給張居正的,也像是說給自己的。
“臣可用而不可信,天子高高在上,不可有信臣,但可有幸臣。幸臣如疥癬之疾,信臣如心腹之患。
蕭風若是真的不問朝政,那是大明之福。只可惜,蕭風太強,執念也太多,他絕不會只甘于當萬歲的師弟,輔佐萬歲修道啊。”
嘉靖的車駕此時已經到了入世觀。蕭風沒了官職,反而不用再避諱,跟嘉靖坐在車駕里,一路聊著天。
內衛們清場后,兩人下了車駕,黃錦和陸炳跟著來到大殿處。
大殿里的仙字石被搬走后,留下的位置擺放了一個巨大的香爐,里面煙氣繚繞,顯然信眾們剛才還在里面燒香。
臺子已經建成了,老道的金身被從墓室中抬了出來,放在臺子上,身上穿著那件破爛的道袍,臉上似乎有微笑,俯視著大殿。
嘉靖站在大殿里,看著老道的金身,半天才忽然說道。
“怎么還穿著這件破道袍呢?為何不換一件好的?”
蕭風淡然道:“老道說過,修道之人,身外無物,什么衣服都一樣。
這件衣服他從認識我開始一直穿著,我想,肯定是他穿著最舒服的,就沒給他換。”
嘉靖默然片刻:“師弟,此處沒有別人,你告訴我,你真的覺得老道飛升了嗎?”
蕭風神色鄭重:“師兄,你我論道之時,探討過飛升之道。行善積德,聚一方氣運,本就是飛升之道。
老道出身名門,卻誤入歧途,半生為賊。一朝悔悟,開善堂收棄嬰,以此修道,正是通天正道。”
嘉靖道:“天下行善積德之人甚多,為何獨有老道能得飛升?”
蕭風肅然道:“天下行善積德之人,多以有余之力為之。獨老道以自身血肉性命之力為之。
當初為了從白蓮教密使手中救出五個女孩子,老道不惜以身為餌,舍命相搏,植了許久,險些喪命。
他對小冬的好,只是他對這些孩子的縮影。他的心里早已經沒有了自己,只有這些孩子。
便是最后,他雖然想要讓你我翻臉,為夏報仇出氣,終究還是舍棄了性命,消除了誤會。
若是他不肯承認此事是他所為,也不承認是夏的弟弟,其實也沒什么證據就能證明他有罪吧。
他始終把別人看得比他自己要重,這樣的人若不能飛升,只怕天下修道之人就更難了。”
嘉靖又抬頭看了老道的金身一會兒:“夏已經平反,老道罪行已由蕭風抵消。
朕念其良善之心可憫,冊封其為清散至善真人,準許入世觀供奉金身,享人間香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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