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大人,我只是東家,盛世營造的圖紙、施工,一向由營造隊長負責,此事京城中人人皆知。
不但是我家,只要是規模夠大的營造隊,都是如此。
小人委實不知,小人是后來破產后,從營造隊長的房中得到的圖紙。”
陸炳喝問道:“那營造隊長現在何處?”
談新仁悲痛地說:“營造隊長死在了春燕樓,是馬上風死的。后來聽說,其實是被白蓮教的人殺死的。”
其實這些話,昨天談新仁被帶到詔獄時,陸炳已經簡單問過幾句了,此時重問一遍,主要是給眾人聽的。
“何人告知于你,營造隊長的死有蹊蹺?”
“回大人,是汪直汪將軍。小人這段時間一直在海島躲藏,頗得汪將軍照顧。
因此小人將圖紙的事兒告知了汪將軍,汪將軍一聽大驚,當即讓我趕緊回京自首,我才回來的。”
“你好端端的,為何到海島躲藏?當初你既然看到圖紙有問題,為何不及時上報朝廷?”
關鍵部分到了,談新仁咬咬牙,鼓起勇氣,大聲回答。
“大人,小人罪該萬死!小人利欲熏心!小人開始確實不知厲害啊!
當初小人看到圖紙時,只想到是營造隊長和趙文華侍郎為了中飽私囊,以次充好,并未想到更多啊。
小人當時賠了蕭大人三十萬兩銀子,窮困潦倒,自以為抓住了趙侍郎的把柄,就寫信給他,意圖敲詐。
想不到趙侍郎不但不給錢,還派人來一把火燒了我家,我看那幫人很像是忍者殺手,就趕緊逃命了。”
聽到忍者二字,陸炳心里一動,目光掃向嚴世藩。嚴世藩就像什么也沒聽見一樣,神情自若。
從在殿上看到談新仁開始,趙文華就一直提心吊膽。
他雖然不知道談新仁為何在此,但自己和談新仁之間的勾結牟利可不是一次兩次了,數額也都不小。
但即使如此,他也萬萬沒想到竟會是皇宮城墻圖紙的事兒!
當聽說此次謀逆行動和皇宮城墻圖紙有關時,趙文華腦子嗡的一聲,三魂七魄丟了一大半!
此時聽談新仁將事兒推到他身上,趙文華趕緊大聲喊冤。
“大膽狂徒,竟敢血口噴人,污蔑朝廷命官!陸大人,此狂徒與我僅僅只是工作關系而已!
他是給我寫過信借錢,但本官一向清貧,哪來錢借給他呢?于是就婉拒了他。
他后來就又寫了封信,信中胡亂語,說什么營造隊長的圖紙在他手中,勒索本官一萬兩白銀。
可本官只覺得他是窮瘋了,什么圖紙值一萬兩白銀,所以本官并未理睬他,也從未見過這份圖紙。”
陸炳看著趙文華:“你身為工部左侍郎,經過工部的工程都要有你審核驗收,難道你沒有見過皇宮宮墻的圖紙嗎?”
趙文華道:“驗收當然要有圖紙,但皇宮宮墻的圖紙并無問題啊。圖紙就在工部,大人此刻就可以讓人去取,一看便知!”
陸炳也不廢話,立刻讓錦衣衛去工部取來圖紙。
一看之下,果然如趙文華所說,圖紙十分嚴謹,用料要求也很明確,和談新仁上交的圖紙截然不同。
陸炳拿著兩份圖紙,沉吟片刻:“工程最后是要驗收的,這些以次充好的宮墻,是如何通過驗收的呢?”
趙文華久在工部,并非只會貪錢不懂業務的廢物,在工程上還是有些業務能力的。他指著談新仁的那份圖紙。
“陸大人,從這份圖紙上看,營造隊長十分狡猾,他以土磚代替青磚,但那土磚也并非沙土,而是夯土。
夯土本身也很緊實,不遇尖銳物體穿刺,其承重并無問題,且敲擊時的聲音也與青磚相似。
宮墻的外皮抹得很厚,他們所用的泥為膠泥,即使不加白湯,幾年之內也不會剝落。
因為宮墻完工后涂上紅漆,工部驗收工程之時,擔心破壞漆面,只會以木錘敲擊,不會以鐵錘敲擊,故而被他們瞞天過海了。
此事本官有管理不嚴之責,愿請萬歲降罪。但此圖紙和工程造假一事,本官委實不知,請萬歲明鑒!”
陸炳轉向談新仁:“你認為此事與趙侍郎有關,可有證據嗎?”
談新仁確實沒什么證據,不過他自有一番道理。
“大人,那營造隊長好端端的,為什么要以次充好,留下漏洞呢?這萬一被查到,是掉腦袋的罪啊!
若是無人指使,他為何要這么干呢?若有人指使,只有趙侍郎管轄此事,不是他,又會是誰呢?”
趙文華大怒,指著談新仁道:“還有你呢!你也可以指使營造隊長干這件事!他端著你給的飯碗,當然會聽你的!”
談新仁連連磕頭:“萬歲,陸大人,若真是小人所為,小人巴不得此事一輩子沒人知道才好呢。
小人自然不敢給趙侍郎寫信勒索銀兩,更不敢跑到京城來告發此事啊!
而且,小人剛一勒索趙大人,家里就被人燒個精光,若不是提前躲藏,只怕全家都被滅口了。
趙大人若不是做賊心虛,何以要殺人滅口呢?”
趙文華又氣又急:“你寫信來胡亂語,本官不理你就是了,我一天有多少大事,哪有心思跟你計較!
說什么殺人滅口,我吃飽了撐的嗎?別說你一封信,都察院彈劾我的御史我都沒殺,我殺你干個屁啊!”
趙文華都不顧君前失儀了,是真的氣瘋了,他無緣無故地被人污蔑參與造反,這可是禍滅九族的大罪啊!
蒼天在上啊,我趙文華只是個普普通通,本本分分的貪官而已啊,從無非分之想啊!
我勤勤懇懇地工作了半輩子,干到三品大員的位置,離二品半步之遙,貪點錢,睡幾個青樓的女明星,過分嗎?
這時嚴世藩咳嗽一聲,吸引了陸炳的目光后,緩緩開口。
“陸大人,此事其實也并不難解,草民倒有些見解,不知當講不當講。”
嚴世藩剛死了娘,又死了夫人,此番又有報信救駕之功,嘉靖對他已不像前兩天那么厭惡了,微微點點頭,陸炳自然也表示同意。
“陸大人,草民從旁聽了一會兒,覺得其實此事應該是白蓮教的手段。
想來白蓮教在京中的眼線,得知了談老板的盛世營造接下了皇宮宮墻的工程。于是他們找到了營造隊長。
不知用何等手段威逼利誘,讓營造隊長瞞天過海,在宮墻上留下了漏洞,之后為防秘密泄露,又殺了營造隊長滅口。
這是白蓮教的一貫手段,不足為奇。只是他們沒想到,營造隊長留了一手,將真實的圖紙藏在自己家中。
此事趙侍郎自然是不知道的,且差使上確有疏忽之處,未能查驗出宮墻質量問題。
而談老板破產后,把徒弟房里的東西都帶走了,后來意外發現了圖紙,自作聰明地以為此事與趙侍郎有關。
因此才向趙侍郎勒索錢財。趙侍郎不明所以,自然不予理睬。但世上沒有不透風的墻,白蓮教細作想來無孔不入。
此事應該是被白蓮教得知,為了斬草除根,永絕后患,白蓮教派人燒了談老板的房子,意圖毀掉圖紙。
陸大人,草民的推測,你以為如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