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你都干到天色擦黑回來,怎么今天這么早?媳婦也都沒下工呢呀?”
農民心里有事兒,一邊兒幫著老娘干活兒,一邊兒問老娘。
“娘,你還記得你跟我說,前兩天有人到村子里來問有沒有賣地的,給到二十兩銀子一畝的事兒?”
老娘點點頭:“是個年輕后生,一看就是替別人跑腿的,大熱天的,進屋要了口水喝,說跑了好幾個村子了。”
農民悶聲道:“咱們這一片兒的地,二十兩銀子,算是不錯的價格了。不過大家都守家在地的,不會有誰想賣的。”
正說著話,他娘子進了家門,邊走邊摘著身上的線頭,見了丈夫和婆婆,一邊幫忙做飯,一邊說道。
“我們織坊里從國坊新買了兩臺織機,真是比原來好用多了。管家娘子說我干活利索,讓我用一臺新機呢!”
農民心里一跳:“你們織坊里人多,可有什么別的消息沒有?”
娘子想了想:“管家娘子說,徐家找過他們家,他家開著織坊,自家的八十畝地都是佃給別人種的。
徐家問他要不要投靠過去,租子只要官府的兩成,甚至說,就是一成都可以商量。”
農民大吃一驚:“咱們投靠徐家時,可是約定了四成啊!當時還覺得劃算呢,其他地方的老爺都要五成。想不到對她家竟然如此大方!”
娘子也嘆口氣:“這就是有錢人之間的事兒唄。咱家就那幾畝地,而且不投靠徐家,交給官府不更多?
我們東家開著織坊,城里還有生意呢,不差那點地租子。而且人家也覺得投靠畢竟名聲不好聽啊。
你像咱家,為了投靠徐家,連賣身契都簽了,全家都算是徐家的奴才。雖說是假的,名聲也不好不是。”
農民咬咬牙,對娘子小聲說道:“我告訴你一件事兒,這事兒只對你兄弟家說一聲,絕不可外傳!”
當天晚上,娘子的兄弟小聲對著自己的娘子說道:“這件事只能對你家兄弟說,絕不可外傳!”
兄弟的娘子對著自己的妹妹說道:“這件事只能對你男人說,告訴他絕不可以外傳!”
……
幾天后,徐璠郁悶地看著眼前的賬目,侍妾婷兒站在他身后,幫他捏著肩。
“婷兒,怎么回事兒?為何這幾日來投靠的人忽然減少了許多?”
婷兒搖頭道:“不止如此,一些投靠的人家也上門來,想要重立契約。說原本的官府四成租子太高了。”
徐璠哼了一聲:“其他地方的老爺,收的投靠租子沒有少于五成的!我四成他們還嫌多!”
婷兒嬌聲道:“還不是爺你太心急了,那些個大戶的地不愿意投靠,爺就讓把租子降到三成兩成的。
想來是那些大戶的嘴不嚴,風聲走漏了出去,那些佃戶們自然就不肯了的。”
徐璠嘆氣道:“時不我待啊,眼看這港口越建越快,國坊的貨也越出越多。那些商船都跑到海邊收貨了!
現在大明和日本、佛朗機人,在海上各國都在開戰,那些商船冒著風險跑來跑去的,可知這里的利益有多大!
而且應天府這段時間傳來消息,朝廷改稻為桑的旨意要繼續推進了,但朝廷不愿意零敲碎打的征收土地,那樣太慢了!
朝廷是想選個土地最多的大戶,一次性弄完,免得麻煩。聽說這次征收土地,國坊是要出大價錢的!
現在縱觀各地,松江府絕對是最好的選擇之一。所以我要抓緊把土地攥在手里,這樣就可以拖慢國坊的腳步。
就算最后實在拖不過去了,我也可以狠狠地宰上國坊一筆。現在到處打仗,銀子花得像流水一樣。
我就不信蕭風還能拿出多少錢來支持國坊。只要國坊慢下來,這海邊的貿易,還不是掌控在我徐家手里!”
婷兒附身貼在徐璠的后背上,柔軟q彈的感覺讓徐璠十分舒服,他愜意地伸手掐了婷兒的大腿一把。
“爺,聽說錦衣衛指揮使,陸炳被打了?這也是爺的計策嗎?”
徐璠笑道:“你替我在外面管事兒,果然消息靈通。不錯,陸炳是被打了,倒是怪可惜的。
萬歲不讓追查那封信了,陸炳還不死心,暗中追查。
這本來是挺好的事兒,能逼得剩下那些嚴黨官員也投靠父親門下。
可惜呀,行事不密,被東廠給拆了臺。不過這對咱們也不全是壞事。”
婷兒的臉在徐璠耳邊摩擦著,疑惑地問:“為何對咱們不全是壞事呢,陸炳不查了,其他嚴黨官員就不怕了呀?”
徐璠笑道:“凡事過猶不及。現在嚴黨官員已經有八成投入我父親門下了。剩下的兩成,有了也好,沒有也無所謂。
何況陸炳不是蠢人,在查下去,始終查不到其他的書信,難免會有所懷疑,此事到此為止,也不算壞事。”
正說著話,二管家匆匆跑來,婷兒直起身子,但胸前仍貼在徐璠后背上,二管家垂著頭,當沒看見。
“少爺,婷姑娘,好多農戶找上門來了,想要重簽契約。”
徐璠皺皺眉頭:“答應他們降到三成租子,契約就不必重新簽了,那么多人,太麻煩了。”
二管家搖頭道:“少爺,不是啊,他們不但要求降租子,還要求去除仆從身份。”
徐璠一愣:“這是為何?按大明律法,若不是為奴仆者,就不能跟著主人免稅和徭役呀。他們這是不想投靠了嗎?”
二管家掏出一張告示來:“這是江南總督府下發的告示,剛剛到咱們松江府的。”
徐璠拿起來看了一眼,告示上寫著:土地,國之根本。士子,國之棟梁。
然各地少數刁民,借國家榮養士子之策,假意賣身投靠,實則圖免賦稅,此等行徑實為國之蠹蟲。
故自下令之日起,令各地賣身為奴者各與其主確定契約,若為造假者當清理消除。
以十日為期,過期后則為奴者身份確認,官府不再受理此類糾紛。
若有士子欺瞞國家,阻攔歸還土地者,亦應受罰。”
徐璠想了想:“既如此,那就把賣身契還給他們好了。反正土地在徐家名下,依舊是免租稅的。他們不過是不免徭役了而已。”
二管家苦著臉道:“他們一分錢的租金都不肯交了,還要求徐家倒過來給他們租金,說否則就要去告少爺!”
徐璠一下子跳了起來:“什么?豈有此理!他們投靠我家,只交官稅的幾成,占了多大便宜!
不但不知恩圖報,還想訛詐我徐家不成?他們好大的狗膽!把領頭的叫進來!”
領頭的進來了,是那個織坊的老板,帶著姓張的農戶,沖徐璠打躬作揖。
“徐大爺,不是我們忘恩負義,實在是這天大的好處,總不能一個人得了吧。”
徐璠眨眨眼睛:“什么天大的好處?你在胡說什么呢?”
織坊的老板笑道:“國坊要收咱們松江府的土地,改稻為桑,整個省城都聽說了!
這土地現在都在你名下呢,到時發財的是你家啊。要么你把大家的土地契約都廢掉,歸還給大家。
徐大爺要是還想留著土地,那么就重簽契約,從現在開始,倒給每戶租金。
這樣等到土地被征收時,我們只要每畝地五十兩銀子,以上的部分都歸徐大爺所有,我們就圖個省心,如何?”
徐璠氣得眼前發黑:“你們這幫刁民,聽風就是雨!當我徐家是好欺負的嗎?
你們說投靠就投靠,說不投靠就不投靠了?我告訴你們,奴籍可以免,土地既然投靠了,我一口價,給你們降到一成。
我現在多少大事要做,沒空跟你們折騰,誰敢不同意的,以后也別想在這松江府混了!都給我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