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靖皺皺眉,他其實知道蕭風的心思。嚴嵩肯定不是清官,嚴世藩就更不是了。
就沖他們收俞大猷的黃金虎骨酒這一件事,加上跟韃靼人做黑市生意,錢就少掙不了。
所以他之前不愿抄家,就是給嚴嵩留著臉面,不愿意趕盡殺絕。
但自己饒了嚴世藩一命,對蕭風其實是理虧的,也不能不考慮蕭風的要求,最后權衡一下才開口。
“既如此,那就……”
嚴世藩本來還沉浸在自己撿回一條命的喜悅之中,萬沒料到蕭風竟然提出查看家產的要求,一張臉頓時全無血色了。
只有他自己清楚,自己府中的金銀財寶有多么嚇人!就是嘉靖也會被嚇個半死!
一旦暴露,就算沒有其他的罪行,這些財物都足以讓嘉靖怒火中燒,沒準就會改變主意,直接干掉自己!
所以嚴世藩一邊繼續裝作感激地痛哭著,一邊爬到嚴嵩身邊,用肢體語提示著嚴嵩,使不得,使不得啊!
嚴嵩雖然不知道嚴世藩究竟有多少錢,但他大概猜出了是絕對會要命的。此時他內心一片空白,竟然比嚴世藩要看得更透徹。
“畜生啊!你這等滔天大罪,萬歲都饒你不死了,你還想欺瞞萬歲嗎?你還是人嗎?對得起你娘嗎?
萬歲,老臣愿將逆子一切家產,上繳朝廷,以贖其罪。只求萬歲給老臣稍存體面。
若真是大隊人馬查看家產,其與抄家何異?老臣也沒臉茍活了。”
嘉靖嘆了口氣:“既如此,查看家產之事,也不必錦衣衛大隊人馬,陸炳去就行了。”
陸炳見到的東西,只會告訴嘉靖一人。不管數額多大,外面都不會知道。這樣主動權就在嘉靖手里。
嘉靖愿意繼續用嚴嵩,就保留這個秘密,不愿意用,也可以考慮以什么理由讓他告老。
若是大隊人馬公開去查看家產,萬一金額巨大,朝堂皆知,那嘉靖其實也只能被迫公開表態了。
蕭風拱拱手:“師兄,胭脂豹此次作證有功,雖然有罪在身,還請師兄法外施恩,赦免她姐妹之罪。”
嚴世藩的目光猛然一頓,他決不能讓胭脂姐妹出賣自己后,過上幸福快樂的日子。他把心一橫,怨毒地開口。
“萬歲,草民所有罪行,胭脂姐妹均全程參與,雙手沾滿血腥。
且胭脂姐妹代表草民與韃靼人和白蓮教多次買賣交易,到后來韃靼人和白蓮教已經不認草民,只認胭脂姐妹了。
草民懷疑,她們姐妹早就瞞著草民,與韃靼人和白蓮教有私下勾結!萬歲不可不防啊!
且胭脂姐妹練有邪門內功,必須長期服食極樂丹,以男子性命煉功。
草民自知罪孽深重,萬不敢再隱瞞萬歲,以致此姐妹二人逃離法網,殘害無辜!”
嚴世藩此時已經認下了所有罪過,反而毫無顧忌,把自己身上的罪行,都要往胭脂姐妹身上分。
胭脂豹并無證據能說明嚴世藩所說的是假話,自然就無法洗脫自己的嫌疑。
而對于嘉靖來說,嫌疑,就已經足夠了!嘉靖有什么理由冒險放過兩個可能是細作的罪犯呢?
蕭風的求情當然分量很重,但嚴世藩知道,蕭風只能裝作順便求情,他若表現得太過急切,就會引起嘉靖的懷疑。
難道說,蕭風真的和胭脂姐妹關系非同一般?否則蕭風為何要為兩個罪行累累的女人求情?這可不是蕭風的一貫風格!
如果嘉靖懷疑到這里,那胭脂姐妹和俞大猷的關系,蕭風是否收買了胭脂姐妹,昨夜之事是否另有可能,這一切都將發生變數。
嘉靖是很聰明的,蕭風為胭脂姐妹求一次情,他會認為是蕭風感謝胭脂豹的實話實說,順口幫一句。
如果蕭風再二再三的求情,嘉靖沒準就能相通一些事。
安青月真的沒有出府嗎?自己女兒對蕭風情深一片,她會不會是在替蕭風做偽證呢?
如果真如嚴世藩所說,兩個女人中,有一個是安青月扮演的,那就是蕭風演了一場戲,愚弄了嘉靖。
繼續推論下去,小冬和老道真的是無辜的嗎?就算是無辜的,嚴世藩固然罪責難逃,蕭風的欺君之罪,可也不小啊!
蕭風的目光暗淡了下去,看向胭脂豹,嘴唇動了兩下,終于還是沒再說話。
胭脂豹的目光同樣也黯淡了,她微微一笑,眨了眨眼睛,竟然帶著一絲調皮,蕭風把臉轉過去,不敢再看她。
嘉靖默然半晌:“胭脂豹雖有功勞,但罪孽深重,難以全免。
著刑部審理其罪,當秉公執法,不可輕縱。全部審清后,再行定奪。”
蕭風笑了笑:“柳大人,你可要秉公審理啊,牢房重地,你可別見色起意,再拿出熏香來干點啥……”
柳臺大怒:“你放肆!我豈是那種人……”
隨即醒悟,蕭風是在暗示自己給嚴世藩熏香的事兒。他滿肚子苦水和委屈,自己根本就沒干過啊!
可嚴世藩已經承認了,自己現在如果再矯情這事兒,那就等于是推翻嚴世藩的認罪,不但于事無補,而且會讓嘉靖更加惱怒。
所以柳臺只好低頭默然不語,嘉靖哼了一聲,想了想。
“柳臺從去年開始,多次處事昏聵,且不顧身份,介入宗族之事。
朕念刑部尚無熟手,故此一直給你機會改正。結果你變本加厲,不思進取,一味討好上官。
著降為刑部右侍郎,張居正任刑部左侍郎,以觀后效!”
嚴嵩今天夠慘了,嘉靖既然不想一下摧毀嚴黨,那就得給柳臺留一條路,柳臺哭喪著臉謝了恩。
自己本來離刑部尚書只有一步之遙,自從蕭風出現后,自己不但一直沒能進步,現在還退了一步!
嚴嵩也松了口氣,謝恩后,轉身往外就走。嚴世藩自己爬上小車,推著輪子跟上老爹憤怒而悲傷的步伐。
曾造辦被錦衣衛送回家了,胭脂豹被戰飛云帶回了刑部大牢。蕭風和陸炳,奉旨去辦自己的差使。
蕭風走出西苑,全身發軟,虛汗直冒。天書對一天強行測兩次字的懲罰,果然不輕啊。
大理寺和順天府的人已經得到旨意,見蕭風出來,直接把他扶上馬,由他帶領著,直奔嚴府而去。
陸炳卻姍姍來遲,蕭風知道,他是個嚴世藩留一點時間,好把銀票古董一類好藏的東西轉移到嚴嵩那邊去。
至于剩下的金銀之物,那是轉不了也藏不了的。有多少算多少,這次肯定是要一掃而光了。
陸炳這樣做,絕不僅是對同僚的情意和面子,蕭風早就猜到,嚴家和陸炳之間,其實是互相有把柄的。
別的不說,就在夏的案子上,陸炳、嚴嵩,包括仇鸞和陶仲文,一定程度上都是同謀者。
所以,嚴家這次雖然一敗涂地,但只要嚴嵩還在位,陸炳就不會逼人太甚,避免被變成瘋狗的嚴世藩反咬一口。
因為不是抄家,所以嚴府只開了小門,蕭風帶著捕快們魚貫而入,一如當初來嚴府查案的時候。
那一次,他強行給自己測字,結果中了圈套,不但沒能救出府里的女子們,反而被嚴嵩追得滿街亂竄,最終被迫從軍贖罪。
這一次,府里沒人再敢攔著蕭風了。所有仆從都垂手立在道路兩側,老老實實。
蕭風的內功增強后,眼力也自然變好了,他能看出,這些仆從中,至少有十個人,都可進入江湖高手之列。
嚴黨的很多官員,都在嚴世藩手中有致命的把柄,不管嚴世藩是少卿也好,白丁也罷,甚至是坐牢的囚犯,他們仍然畏之如虎。
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嚴世藩的力量,絕不會隨著他丟了官,坐了牢而煙消云散。這個人,得死!
府里一片慘白色,歐陽氏是一品誥命,她的死內部人清楚原因,但對外宣稱的是因病去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