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剩的不多了,真是奇了,難道貴人也常用跌打藥不成?”
容媽媽只是隨口說了一句,畢竟在她看來,貴人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委實用不著什么跌打藥。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
盛秀然倏忽朝瓷盒投去目光,果然瞧見里頭的藥已經用了大半。
她心頭猛地一顫。
其他貴人自然難得用一回跌打藥,但是三殿下他
盛秀然雖不曾親眼所見,但自然是聽說過的,三殿下情緒激動或者犯病時,便會毫無預兆跌倒在地,抽搐不止。
既然是毫無預兆,跌倒之時撞到桌角、磕到臺階或碰到石塊總是難免的。
思緒至此,盛秀然心中忽而涌起了密密麻麻的酸澀之意,那般光風霽月的三殿下,又溫和善良,上天果然還是薄待了他。
方才她崴到了腳,三殿下瞧見了卻不曾上前,是怕加劇她的難堪吧?
想來,他最是理解窘境被圍觀時的酸澀與無奈。
是她狹隘了,還以為三殿下會誤會她
容媽媽手上微微一重,痛得盛秀然哎喲一聲,思緒也被拉了回來。
容媽媽瞧出了盛秀然的失神,糾結良久還是多嘴說了一句:“小蘭,那位貴人”
那位貴人瞧著便不一般,對小蘭似乎又有幾分特殊,小蘭雖生得貌美之極,性情品行也是頂頂好的,但是身份差距到底在那里。
她她是怕小蘭真心錯付,白白傷心一場啊
盛秀然到底聰慧,一下子聽出了容媽媽的外之意。
這一刻,她沒忍住再次紅了眼眶,可不是為了其他,而是為了眼前真心待她的容媽媽。
她再沒有血緣相合的親人了,但容媽媽當真將她當做親生女兒般,這份恩情與疼愛是她最該珍惜與守護的。
“容媽媽,您瞎說什么呢。”
盛秀然嘴角揚起,眼里有淚花,卻笑得真心實意。
“不瞞您說,那位貴人是景親王,當初若不是他一時惻隱救了小蘭一命,小蘭也沒這個福氣認識容媽媽。”
“小蘭心中對景親王又是感激又是崇敬,唯獨沒有非分之想。”
“容媽媽,小蘭方才其實還很是自慚形穢,景親王如明月般,可是小蘭”
容媽媽聽到這里眉頭一蹙,正要出開解,盛秀然卻已經舒展眉眼,暖聲說道:
“容媽媽,這藥膏倒是讓小蘭看清了,過往的不堪確實不可磨滅,亦令我羞愧難當,但恰恰是那些經歷造就了如今的小蘭。”
“我若一直自怨自艾,不僅對不起容媽媽對小蘭的疼愛,對不起孩子們聲聲小蘭姐姐,更對不起現在的自已。”
“容媽媽,景親王此番前來,是想將咱們救濟院與公家的慈濟局合并,您聽小蘭細細道來”
盛秀然仔仔細細向容媽媽傳達沈元景今日所,容媽媽原還擔心自已不得不離開那些孩子,當得知救濟院的人依舊能在一處時,一顆心也漸漸放了回去。
她到底有老去的那一天,而她并不希望小蘭走她的老路。
小蘭是個好孩子,而且這般年輕,容媽媽更希望小蘭陪著這些孩子的同時,也能尋到一知心人。
盛秀然哪能不知道容媽媽的苦心,她微微俯身,拉住了容媽媽替她揉腳踝的手,笑著說道:
“容媽媽,您可別想什么有的沒的,小蘭一輩子都要跟著您,就守著這些孩子。”
“若能讓這些孩子尋到一個歸處,教懵懂的他們讀書識字走正道,小蘭這輩子當真沒有遺憾了。”
容媽媽抬起頭,瞧見盛秀然褪去了眼底的卑怯與自輕,這會兒眉眼含光,笑意盈盈,便瞧出了她的決心。
“你啊你啊——”
容媽媽無奈搖了搖頭,隨即憐愛無比地捏了捏盛秀然的手,不再多。
“來,再給你揉揉,不然那些孩子瞧見了,也要心疼你的。”
盛秀然重重點了點頭,隨即撒嬌般依偎在容媽媽肩頭,良久才小心翼翼說道:
“容媽媽,您待小蘭真好,小蘭喊您一聲娘,好不好?”
容媽媽手上動作猛地一頓,眼眶霎時就濕了。
話出口的瞬間,盛秀然就有些后悔了,她正要起身道一聲唐突,容媽媽卻笑著說道:
“你這孩子,你想怎么喊都成,我還平白多一個女兒呢!”
若細聽,容媽媽聲音里已經有了顫意。
盛秀然聞還想跟著說句趣話,可嘴巴癟了癟,眼淚一下子就滾下來了。
她張了張嘴,帶著小心、帶著珍視,輕輕喚了聲:“娘”
“誒——”
容媽媽立刻應聲,下一瞬,兩個人再也藏不住心緒,擁成一團哭成了淚人。
容媽媽一生未嫁,卻有許多“孩子”,但喚她“娘”的,只有盛秀然一個。
盛秀然出身貴門,曾有父母家人,一朝失去,最后兜兜轉轉,卻又尋到了視她如已出的容媽媽。
因緣際會,妙不可,這便是無常人生,亦是美妙緣分
三日后,沈元景再次登門救濟院,依舊是一院的人親迎。
他的目光若有似無地落在了盛秀然身上,見她此番從容朝他點頭致意,嘴角的笑容便悄然深了些。
再一次正廳議事,此次卻是盛秀然在說,沈元景在聽。
“王爺,民女同容媽媽還有院中諸人商議過了,多謝王爺善心,給孩子們一個歸宿,只是有些細節民女還要再同王爺確認一番。”
沈元景眉眼溫和,輕輕點頭,“請講。”
盛秀然不再躲避沈元景的目光,將這些時日整理的顧慮一一說了。
此次跟隨在沈元景身旁的依舊是福安,再見盛秀然,他不由暗暗納罕。
怎的這盛小姐好似又不一樣了?
上回瞧著還唯唯諾諾,頗有些卑怯的模樣,今日卻挺直了腰桿,雖素衣素面,倒顯出了幾分氣度來。
沈元景認真聽了,針對盛秀然的疑問也一一解答,若一時拿不定主意的,便暗暗記在了心中。
此番談話竟花了一個多時辰。
“王爺,至此救濟院再無困惑,一切但憑王爺做主。”
盛秀然站起身來,深深一福。
沈元景見狀亦起身,擺了擺手,“盛小姐不必多禮,此番也要多虧盛小姐牽橋搭線,合并之事才會進展得如此順利。”
二人客套了一番,廳中再次靜下。
這一次,是盛秀然率先打破了沉默。
“贈藥之恩醍醐灌頂,多謝王爺。”
沈元景聞眉眼微彎,“區區殘藥不足掛齒,道理——是盛小姐自已悟出來的。”
從前種種,譬如昨日死;從后種種,譬如今日生。
重要的是,今后要怎么活,要如何無愧于心地活。
盛秀然終于確定,沈元景贈藥果然大有用意。
她抬眸,深深看了眼面前清風明月般的少年,兩次幫助,一救她脫身,二助她正視自已,三殿下無疑是她命中的貴人了。
她眼底有光芒流轉,可轉瞬間便斂于止水。
正如她自已所,不會有任何非分之想。
在盛秀然垂頭之時,沈元景的目光卻悄然落在了她身上。
福安注意到這一幕,有些緊張地捏了捏手。
不不能吧
沈元景很快便離開了救濟院,這一次是盛秀然親自送到了救濟院外。
可是,當瞧見門口只停了兩匹馬時,盛秀然不由意外,待瞧見沈元景翻身上馬時,盛秀然更是一驚。
“王爺,您”
盛秀然不知道沈元景近況,見他上了馬,不由心驚肉跳。
若是策馬時半途摔下,后果可不堪設想!
“盛小姐可會騎馬?”沈元景勒緊韁繩,轉身來問。
盛秀然滿眼怔然,本能地點了頭。
高超的馬術她是不會的,但騎馬是京中貴女必修之一,當年的她自然不會落下。
“如此,盛小姐可愿賞臉,同本王策馬一游?”
盛秀然還未應答,一旁的福安:
啊???
就兩匹馬啊,那他呢???
盛秀然驚奇過后,又知曉以沈元景的性子,不可能拿性命開玩笑,雖心中滿是疑團,還是選擇了登馬。
她如今不是什么盛家大小姐了,沒穿繁復的衣裙,抓住馬鞍往上一翻,瞬間便利落地上了馬。
沈元景見狀松開韁繩,“駕!”
盛秀然緊隨其后。
冤種福安在后頭追了幾步,吃了滿嘴的灰,氣得往地上一坐!
沒天理啊!他他被殿下拋下了!
盛秀然回頭望了眼坐在地上耍賴的福安,不知為何眼底漫出了笑意,轉瞬間就蔓延到了嘴角。
郊野的風吹在臉上,拂過脖頸,揚起長發,帶來了久違的自由與愜意。
她回過頭去,目光落在了不遠處策馬的少年身上。
她的印象中,三殿下因著病弱,永遠溫和淡然。
可是此時此刻,馬背上的少年眉眼彎彎,嘴角的笑容真摯燦爛。
他脫去了披風,白色騎裝穿在身上,竟也滿是意氣風發。
這一刻,盛秀然忽然覺得,三殿下本該如此。
若沒有那胎弱之癥,三殿下也該似京中張揚少年,策馬揚鞭,疾行于曠野風中,盈滿生機。
“盛小姐。”
沈元景飛揚的聲音忽而傳來,溫潤依舊,卻更加清亮。
“我欲將慈幼局開遍大雍,庇佑天下無家可歸之幼童,給他們一處安身之地,一片遮頂之瓦。”
“你可愿,與我一同前行?”
盛秀然聞滿眼怔然,為此宏愿,也為——
“為何是我?”
盛秀然揚聲,發出疑問。
沈元景偏頭望來,眉眼中灑滿細碎光亮。
因為,從送你出宮開始,始終注意著你的動向,見證了你的堅韌,看到了你的成長。
那日你被周伯挾持,我雇的人其實也趕到了,但是喬家大郎的人先行一步將你救走。
想來一切都有定數,我很慶幸自已的人那日慢了一步,因為你身受重傷命在旦夕,當時唯有喬家小姐的神力可以及時救你一命。
后來一系列滴血驗親之計,我知曉,一切源頭是你,是你向喬家大郎道出驚天之秘,由喬家傳到皇兄耳中,令我下定決心戰勝怯懦,以身布局邁出了最重要的一步。
也因為,你我曾同處泥淖,身負不堪與自卑,卻一樣努力掙扎求生。
更因為——
“因為我與盛小姐,志同道合。”
有些話不必急著說出口,流于唇齒太過蒼白膚淺,便先從京中慈幼局開始。
萬事開頭難,第一座慈幼局從成立到完善,想來要一兩年的時間。
到時盛小姐會明白,明白他的決心與志向,明白他此刻的真誠與熱切。
若彼時,盛小姐也有意,或許他們皆有幸,尋到了可以相伴一生的傾心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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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個番外在3.27晚上發,是嬌嬌和小四,會比較長,今天一下子寫不完。
因為我是先申請完結再寫的番外,所以翻頁顯示“全書完”,徹底寫完番外的時候會特地說一聲,大家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