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子根據一張字條找到了商貿街一家意式餐廳,裴岸南正靠著櫥窗位置的椅子上,吃一份顏色非常好看的面。
他戴著墨鏡和帽子,動作優雅紳士,隱藏在鏡片后的眼睛似乎在觀察四周,即使無法直視他目光,也能察覺到那一抹讓人驚慌的銳利。
六子推門而入,有服務生迎上來為他帶座,他擺了擺手,掏出兩百元塞在服務生口袋內,“不要過來打擾。”
六子走過去,站在裴岸南身邊一米遠的位置,他沒有動,只是靜靜看著,裴岸南緩慢摘下頭頂的黑色圓帽,六子瞳孔一縮,剛要張嘴,裴岸南伸出食指抵在唇上,止住了他,眼神示意他坐下,六子坐下后非常驚訝,“南哥?你怎么跑回來了,條子私下秘密通緝你,多少地方都收到通緝令了,咱們這些人沒有不知道的,你不想活了?”
裴岸南嗯了一聲,“有這個打算。”
六子一愣,裴岸南放下刀叉,用方帕擦了擦唇角和指尖的醬漬,“六子,你當初剛跟我干的時候,我提醒過你,這條路上的人最后都不會有好下場,華哥那樣牛,還不是要進去脫胎換骨。現在早已不是八九十年代黑幫執掌天下的歲月了,這邊是大都市,不比南三角,太多雙道義的眼睛盯著我們,我們眼中的有情有義,對于法律而,是一定要扼殺的。你可以沒本事,沒出息,但不能罔顧社會規則。我們可以指著這條路風光發家,但要看準時機跳出來,一輩子黑到底的,除了沈張和金爺還有第二個嗎?但他們下場又怎樣。”
六子捏著桌上的紅酒杯,指尖非常用力,他不知在思索什么,最終也只是嗤笑了一聲,“我從沒想自己有這個命成為華哥和你這樣的人,我能吃香喝辣管著幾個小兄弟,我就很知足,我在農貿市場清理垃圾時,我沒想到我能有今天,我以為我這輩子就是吃白菜米飯了,那時候就算有人指著我鼻子跟我說,你將來會跟著南哥混,頓頓吃魚肉夜夜睡女人,我都不信。我沒妄想更大的,道上成千上萬的兄弟,可蔣華東與裴岸南只有一個。但南哥,很多人沒有選擇,我比你年輕幾歲,也趕上了南三角那個亂世,誰不想做好人,可現實有時候不允許我們選擇,擺在眼前只有兩條路,不是活就是死,我們想要活,那時還有資格計較怎樣活嗎。”
六子說完招手向服務生要了瓶紅酒,他打開給自己和裴岸南各倒了一杯,裴岸南沒有說話,和他碰了一下后灌了進去。
他喝完抿了抿唇,笑著說,“六子,這是我最后一次和你喝酒了,以后地球上你都見不到我了。”
六子眼圈一紅,眼淚立刻落了下來,他別過頭齜牙抹下去,鼻頭通紅,“南哥,不管你結局怎么樣,你都是條漢子,那些當官兒的當老板的,都他媽是個屁!扒皮老百姓,玩兒女人養情婦,除了這些還他媽會干什么?真碰上你全他們尿褲!”
裴岸南又斟滿一杯,看著微微蕩漾的酒面愣神,“其實我挺羨慕華哥,他真能算計,他比我看得更透,我跟著他這十幾年,沒有給自己留后路,現在我沒辦法選擇了。人都想活著,但當你真的沒有辦法活了,也就看開了。我希望用我最后能力,保住華哥過得好,不受任何人威脅,誰要背后算計他,我就和誰同歸于盡。你說的沒錯,我怎會讓我這樣一條漢子,死在那群屁的手里?”
裴岸南哈哈大笑著,六子想要配合著他笑,可笑來笑去,笑出了大把眼淚,眼睛酸得他渾身都在顫抖,裴岸南從垃圾場把他帶了回去,讓他跟在身邊吃香喝辣,他很多個夜晚做夢都在想,如果三十歲那年沒有遇到裴岸南,他現在會在何處,還在市場倒騰垃圾,一個月賺那么點錢,走在人群里小姑娘惡心男人瞧不起,還是在這座城市里活不下去遠遠走開背井離鄉。
六子不知道。
正如這條道上的每個人,都沒有回頭路。
不是所有人都像蔣華東那樣幸運,城府深得可怕,能在二十年前就算好了他如今的路,他們沒有,或者說,他們跟著蔣華東做事,沒有讓自己獨善其身的辦法,他下達的指令,他們要去做,吃的這口飯,就要干這件事。
蔣華東有情有義,可他一樣保不了裴岸南,裴岸南更保不了他們。
六子拿紙擦了擦掛在鼻尖的鼻涕和眼淚,他舉起手中酒杯,對裴岸南帶著哭腔說,“南哥,我知道你決定的事別人改不了,何況這一次還是為了華哥。人死就沒有知覺了,我不相信靈魂,所以為了讓你能知道我的心意,我現在就敬你這杯酒,祝你一路走好。”
六子說完后一邊哭著一邊灌下滿滿一杯紅酒,裴岸南看他喝完,嘴角的笑意越來越深,他始終沒有哭,他自己選的路,他并沒有后悔過。
彼時檳城。
韓鈺怒氣沖沖從電梯內出來,一路小跑到辦公室門口,兩名場子內的保鏢伸手攔在她身前,“小姐,軍哥說不見任何人。”
韓鈺瞪著眼掃向他,“瞎了你的狗眼!他連我也不見嗎?你懂不懂任何人這三個的概念,除我之外。”
保鏢互相看了一眼,臉上神情沒有絲毫波動,“抱歉,小姐,軍哥沒有通知我們,您是例外。”
韓鈺揚起巴掌扇在保鏢臉上,他只是頭部微微一偏,仍舊巋然不動,韓鈺伸出手死死鉗住他喉嚨,“反了你們了!韓軍讓你殺我,你也動手嗎?”
保鏢一愣,“您是軍哥妹妹,他不會下這樣指令。”
“萬一呢?”
保鏢抿著嘴唇,“那我們也照做。”
韓鈺揚手又想打,大約是她鬧得動靜太大,走廊盡頭一扇門打開,走出一個紅裙女人,她隔著很遠便發出笑聲,韓鈺扭頭看向她,女人搔首弄姿走過來,站在距離她很近的地方,掃了一眼保鏢紅腫的臉,“下手真狠。十八歲的小姑娘這樣有個性,難怪你哥哥總是擔心你做錯事。”
她說完將目光挪向韓鈺,沒有挑釁和冷嘲,只是平靜與好奇,“為了一個根本不相干也才認識一年的外人,和你哥哥反目為仇,值得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