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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百一十八章 如果你愿意一層一層剝開我的心

      馮可可非常疲憊靠住墻壁,她從狹窄的天窗望著外面一方四角天空,慘淡的灰白色,有一抹被墻壁遮擋住的似乎是陽光的金色煙跡,正緩慢劃過,一架飛機踩在上面,機翼閃爍著一點光芒,根據季節和天空顏色亮度的對比,此時大約是在六點左右。

      顧升停下汽車,飛快跑進廠房中,他沒有穿西服,而是一件灰色襯衣,米黃色褲子,這樣打扮非常怪異,但在到處都是石灰和沙塵的廢棄工地,這樣顏色很容易與背景融為一體不易察覺,是利用地形反隱藏的方式。

      顧升用了最保險的進入途徑,他沒有從門和任何能夠通往里面的破敗口進去,而是用了一個非常輕盈的縱身跳躍,直接落在二樓的樓梯轉彎處,沿著非常難行的破敗樓梯緩慢朝著一樓位置下滑,他的動作很輕,衣服也是皮質滑面,并不會摩擦出聲響引發對方注意,他帶著白色絲綢手套,鞋子也比通常穿的小了一碼,可以使他行動更便捷,而且還不會留下絲毫指紋與痕跡,他來到這邊就想過,救馮可可一定會殺人,不殺人他們是不會讓自己平安將人救走,那么他要背負的人命絕不是一條兩條,為了防止警方介入找到確鑿證據,他務必要跳出顧升的身份,喬裝為另外一個男人。

      顧升在距離地面還剩下三級臺階時,非常利落的用右臂撐住樓梯扶手,一個漂亮的魚擺尾,輕巧蹲伏落地,他四下打探后,以堆放在角落破敗的草席為遮掩物,沿著墻根一直進入廠房最深處關押馮可可的木門位置,他一眼便看到那群人,分散的空隙中,也看見了非常狼狽的馮可可,他心一揪,她幾時這樣凄慘過,即使在茶行包房內,被六叔那樣逼迫威脅打罵,她都靚麗到讓人覺得刺目,而她之前別有用心的幾次出現,不是一身冷酷黑衣飛檐走壁,就是非常明艷風情的紅裙,或者純情動人的白衣,顧升在此之前沒有見過任何一個女人能在幾種風格姿態中變換自如而且這樣渾然天成,她就是為了點綴這個世界的美而存在的,她此刻的無助和茫然讓顧升心里像被什么東西碾壓過一樣。

      他身手極快,一越便沖了過去,像一道閃電般,他蹲在一處沙坑后,在那些保鏢都不曾留意的霎那間,朝著馮可可的方向猛地揮舞了一下手臂,然后迅速收住,匍匐在沙面上,馮可可恰好因為身體麻木而歪頭動了一下,那一閃而過的黑影讓她敏捷頓住目光,在發現對方竟然是顧升時,她渾身都僵硬住,他微不可察的揚起半張臉,從一側的銜接所留的空隙中朝著她比劃口型說,“我來救你。”

      馮可可腳趾都在這一刻蜷縮到一起,她緊張得無法呼吸,每一次執行多么艱巨的任務她都沒有緊張過,唯獨此時,這邊人太多了,地勢又險峻,進來就很難再出去,而且她清楚六叔的陰險,這些保鏢每個人都懈怠了槍支,應該也有炸彈,顧升一個人來,再厲害也寡不敵眾,完全就是送命。

      她急得朝他搖頭,額前的汗忽然滲了出來,就在這時,不知是他們哪個人的動作幅度太大,驚動了看守的保鏢,一人大喊了一聲“是誰?”所有保鏢全部戒備起來,四下尋找蹤跡,顧升匍匐在地,卻還是被人發現了那邊晃動的一塊浮木,他們齊齊朝著那邊沖去,仿佛是要擊破大軍攻下城池的勇猛態勢。

      不留活口。

      馮可可腦海中忽然閃過這樣四個字,他們的氣魄顯然是要讓顧升死在這里,有來無回。

      她咬著牙,六叔,她恨透了那個男人,她真想能手刃他,管什么償命,他竟然要殺掉顧升,以自己為誘餌。他是要她一輩子都不得安寧嗎。

      馮可可也沒想到,顧升真的會來救自己,此前她絲毫不曾抱有希望,他是高高在上的,為了利益可以犧牲掉任何人,何況自己只是一個站在他對峙方,他應該恨不得她被六叔絞死。他那樣不可一世,風華睿智,卻被她騙了過去,他嫌自己臟吧,他一定懊悔死了那天晚上竟然會鬼使神差的留下來。

      但當馮可可親眼看到他和那群人打在一起的身影,他下了狠手,他打紅了眼,他只為了救自己,除了她,這邊沒有任何值得他過來的東西。

      馮可可閉上眼,她笑得非常燦爛,仿佛著一切苦難都是那樣美好的存在。

      顧升抽空從口袋內摸出一把匕首,朝著馮可可的方向扔過來,恰好就落在她腳下,他朝她只望了一眼,馮可可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她用兩只腳將匕首夾住,朝著半空一拋,恰好落在她腹部位置,她抖動了一下身體,然后艱難的用左手握住,背到身后聯合右手一起靈活旋轉到刀刃,在繩索上用力割據著,唰唰的沉重聲響,繩索越來松,越來越薄,而顧升已經撂倒了三分之二的打手,地上全部是他們橫七豎八的身體,或者躺著或者趴著,微微抽動。

      在顧升和最后剩下那幾名保鏢打斗時,馮可可敏捷發現在二樓角落處爬上去一個保鏢,他正拿著短槍用黑漆漆的洞眼瞄準顧升,看位置大約是瞄準了眉心或者太陽穴,如果打中將是一槍斃命。

      顧升并沒有發覺,他現在滿心都是速戰速決帶著馮可可離開,如果六叔察覺到不對勁返回來,他不但跑不掉,還會因此連累蔣華東。

      他在鉗住對方喉骨時,忽然覺得身后一陣勁風倏地刮了過去,馮可可已經掙脫開了繩索,她幾乎從地面飛躍而起,以非常漂亮的姿勢騰空抓住樓梯欄桿,一個后空翻將雙腿夾住那名保鏢的頭,狠狠朝一側一歪,那保鏢悶叫倒地,骨碌一下再次以跪蹲姿勢向顧升瞄準,“砰”地一聲槍響,顧升敏捷扣住對手的雙肩擋在自己身前,那人中槍倒地,馮可可因為失去力氣又沒有武器,她非常吃力和那名保鏢周旋,顧升想沖過去,可不知從何處又沖進來十幾名救兵,朝著他層層包圍靠攏,每一下都是狠手,顧升閃躲退讓,還是無法突圍,而他的力氣也即將耗盡,正在最后掙扎中,馮可可忽然用盡全身力氣踢到了那個保鏢,槍在那人向后栽的過程中飛下一樓,她狠狠壓住他身體,一只手扣住他喉嚨指尖猛地收攏,那人臉部憋紅,逐漸喪失力氣,她伸手從他腰部位置抽出一個炸彈,幾步拋下樓梯,拿起那把槍,朝著和顧升相反位置射擊,那些保鏢聽到聲音迅速分散,留下四五個對抗顧升,其余朝著馮可可涌來,她在那些人全部靠近后,露出極其詭異妖艷的微笑,舉起手臂在半空中狠狠拉響,朝著那些人背后用力一擲,她轉身只跑了幾步,拉住顧升朝著門口飛奔,在最后詐響的一顆,她猛地將顧升推出大門,滾滾白煙與熊熊烈火像是突然間從天而降,以飛速蔓延的趨勢覆蓋了整片倉庫…

      顧升呆愣在門外,熱浪朝著他侵襲撲來,但由于馮可可最后一下用了全力將他推出,他并沒有被殃及,只是隔絕在相對安全的距離外,感受到了那一股沖天的危險。

      他腳下一個踉蹌,忽然撲倒在地,他睜大了眼睛,所有的喧嘩和一聲聲余炸都像是無聲,他眼前只剩下看不到任何的滔天火焰,還有灰白色的煙霧,一點點朝著蒼穹上躥起,遠處漂浮的蘆葦蕩在風中劇烈搖擺,將這片天地困頓成了世界末日。

      他在被推出的霎那,震響驚動了他,也讓他措手不及,慌亂中他扯下了馮可可一片一枚,刺鼻的火藥味道掩蓋了那熟悉的玫瑰香,顧升眼前忽然變得朦朧,他不顧那烈焰灼傷的威力,瘋了般大喊著她名字沖進火海,視線所及全部是荒蕪狼藉,沒有徹底燃盡焚化的磚石和沙堆,還能隱約看到黑色泛紅的破敗滾燙的墻壁,馮可可就癱倒在角落的一處,周圍全部是火苗,她的衣裙沾住了一簇烈焰,還在奮力燃燒著,顧升猛地撲過去,他摔倒在她旁邊,顧不得半分疼痛,他脫掉襯衣,用力拍打在她身體上,將非常頑強的火種蓋滅,馮可可身子微微顫動了一下,頭發已經被燒焦了一些,散發出極其難聞的味道,她穿的衣服看不出原本顏色,裸露的背部和手臂都是腐爛能看到骨頭的皮肉。

      鮮血在朝外冒著,被最熱那一刻的溫度凝結成了黑色硬咖,顧升輕輕撫摸在她狼狽的傷口上,他不曾了解痛徹心扉是怎樣的感受,從來沒有過,如果說薛宛曾在某一時刻讓他心疼和觸動,那么這一刻顧升終于體會到在愛情中非常無助的絕望感,他也明白蔣華東那樣無所不能,卻在沈張的逼迫下唯獨無法保護薛宛的悲痛和懊悔,人,最脆弱最堅強都是人,你越是害怕什么,就越是在她面前脆弱到不堪一擊,你太在意她會受到傷害,于是就不知怎樣守護,眼前的馮可可瘦弱成了一團,因為渾身的劇痛在低吟、在啜泣,她的手指嵌入泥土中,手背蜷縮佝僂,痛,他沒有親身被炸過,但他能想到那是怎樣一種鉆心的痛。

      他將馮可可抱在懷中,輕輕拂開她臉上被血污粘住的頭發,她閉著眼,眉頭皺在一起,無意識的低低喚著顧升的名字,她每叫出一個字,他都被那種無能為力折磨得要死掉。

      他咬著牙恨不得和這個世界同歸于盡為她陪葬,到底為什么,愛一個人有錯嗎,為什么這世上千千萬萬的人,唯獨他要愛的這樣辛苦隱忍,就因為動了心,才被不容嗎。

      如果不是自己,馮可可不會被有這樣的下場。

      六叔,他恨的人除了自己,還有六叔。

      她如果活不下去,他會拉上所有害她的人一起死。

      報應,他要報應所有人。

      喪心病狂又怎樣,他早就瘋了,只是到現在才發現,會不會晚了。

      告訴他,會不會晚。

      顧升背起馮可可站起來,他搖晃著,她全部重量都壓在他身上,他也是精疲力竭,血腥的味道在鼻息見蔓延,他忍不住想吐,可卻死扛著一步步朝前。

      冗長的一條堆滿廢墟的窄路,兩旁是火光沖天,他幾乎要在這泥土沙塵混合的空氣中窒息,腳下不知踩著多少人的尸體才走了出去,夕陽完全沉下,格外悲壯的天邊,有一抹非常慘白清幽的月光,將這即將黯淡下去的世界籠罩在生死離別之中。

      “顧升。”

      不知過了多久,馮可可非常虛弱的喊了他一聲,他張開嘴發現聲音都是沙啞哽咽的,他也受了傷,一路背著她走過的地方,都是深深淺淺的血漬,他仿佛不知道疼痛,只是咬著牙不停走,他緊緊握住她垂在自己胸前的手,“我在。可可…再堅持一下,我們到車上,然后去醫院…”

      馮可可睜開一點眼睛,她發現自己趴在他背上,他很高很瘦,身體是冰涼的,可他噴在自己的手背上的呼吸卻非常灼熱,他好像在哭,背部始終顫抖,他走得越來越快,可她知道他也沒有力氣了,這是一條好遙遠的路,他們走不到最后看到曙光那一刻,原本就是無法相交的線,固執會害了所有人。她不想他會有一天像自己這樣,活不了,又不甘心死,就這么折磨著煎熬著,她這一生最后悔的事是遇到了顧升,可不后悔的事還是遇到了他。

      她笑著溢出眼淚,非常滿足的輕輕吻上他短發,“顧升,我想看煙花,就是那天晚上,我們一起看過的煙花。”

      脖頸落下濕熱,氤氳成一條河,他說,“好,我帶你看,看煙花。”

      “我還喜歡雪,是不是要下雪了,冬天了。”

      顧升的眼睛酸得滾出大片大片的眼淚,他喉嚨發脹,他想說點什么留住她,讓她有一份執念再堅持一下,可他就是發不出聲音,好像忽然間失語了。背上人的呼吸聲越來越淺,到最后他幾乎察覺不到的地步,他眼前有些發黑,他拼命的朝著前面跑,車忽然不見了,就在那個位置,車不見了,根本看不到一點人煙,公路上疾馳而過的卡車都因為方才那一聲巨響嚇得繞路行走,他連張口喊一聲都來不及,顧升崩潰得大叫出來,他跪蹲在凹凸不平的路上,被滿滿的絕望湮沒。

      馮可可的耳畔似乎炸開了一聲聲像煙花的動靜,她閉著眼,腦海綻放出非常璀璨的顏色,空氣中有檸檬和古龍香水交纏的味道,清爽的短發,高挺的鼻梁,他冷漠的坐在旁邊,眼中是五光十色的花火,那幾根好看的手指撫住車窗,他聲音驚訝說,“你窮瘋了嗎?那是我喝過的水。”

      顧升。

      有個叫顧升的男人。

      從沒說過我愛你。

      可卻倒映出了她一生最斑駁錦繡的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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