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永遠記得那里哭成一團的姐妹兒們,也永遠記得雪白的床單下蓋著的那張毫無生氣的臉龐。
我縮在一起,忽然回憶到了很多年前的一件事。
我剛入行沒多久,當時我在豪門夜宴工作,后來被國際名流的媽咪挖走了,但我在十六和十七歲這兩年,都是在豪門夜宴,和國際名流屬于這座城市最興旺的兩個頂級夜場。
我也是到后來才知道,豪門夜宴有一個大股東是蔣華東。
當時我們同行中有一個挺孤傲的小姐,叫閔閔,這是她真名,按說我們入行都會起個藝名,有時候是媽咪贈你一個,有時候是你自己起,如果是媽咪給你贈一個,那就證明你在這一行一定會紅,因為媽咪都是過來人,她們眼光非常毒辣,從不會看走眼。我的藝名宛就是媽咪贈的,我身份證上的名字叫薛藝。當然這是隨的我養父姓氏。
其實有時候我也覺得自己挺悲哀的,活到現在,連一個真正的名副其實的姓名都沒有,但人總是看到自己的難處,卻忽略了別人比你還慘。
閔閔用真名我們都非常不理解,畢竟做風塵小姐這一行,大部分都有自己的身不由己,為了錢,為了生存,甚至是為了還債。
其實這并不狗血,而是一個真實存在。
每個夜場都有這樣可憐的女孩,因為人之初性本善,沒有任何一個女人生來不希望被人寵在掌心過非常安逸幸福的生活,而是心甘情愿匍匐在男人身下靠著出賣身體和尊嚴來過活。你也許會說,既然覺得卑微和骯臟,為什么不換個工作,說個最直白的,這個工作賺得多,在短時間內,可以籌集到大把資金去堵住外界需要的缺口,而正經工作,首先,不是那么好找,一個月兩三千是大部分的數字,超過五千就要你有本事有學歷了,甚至說你要有人脈和門路,而且每個月就是那點死工資,對于真正急需用錢的女孩來說,靠不了爹媽和朋友,只能靠自己,那么這是一條捷徑。
所以不要為什么,人如果還有第二條路,誰都不會走上這樣令自己難堪的絕境。
閔閔用真名,就意味著當你從良洗白后,仍舊被無數人知曉和認出,完全沒有什么改變,但她說,“我就要真名,我要時刻警醒自己,我曾經做過小姐,我品嘗過這人世間最無助最黑暗的殘酷人生,以后不管多慘,都不會比這段生涯更慘,所以我就是幸福的。”
也許別人不會有什么感覺,只覺得挺有意思,但我們這一行的姑娘,會覺得特別心酸,因為幸福對于我們而,就是沒有辱罵,沒有嘲諷,沒有白眼。
閔閔沒有愛一個富商,也沒有愛一個已婚男人,更不是什么大官,她愛上的是一個很普通的離異男人,比她大三歲,都是上海人,在醫院工作,是一名醫生,經濟條件還不錯,帶著一個五歲的小女孩。和前妻因為性格不合分開的。
小女孩都特別敏感,所以很不喜歡她,覺得這是一個漂亮卻惡毒的阿姨,盡管閔閔本性非常善良,那個男人疼愛女兒,一開始很疏遠她,但后來,感情這種東西,還是很容易讓彼此吸引和靠近,他們在一起后,也有過一段比較幸福和平凡的時光,閔閔第一次覺得,自己不該用真名做小姐,她很想漂白,但又無計可施,有一天那個男人跟著醫院的院長和主任到豪門夜宴去唱歌喝酒,普通的應酬,恰好在轉角處兩個人碰上了,閔閔說她永遠忘不了那個男人當時的目光,從震驚到憤怒,到崩潰,涼的能結出冰棱。
他們回家后,男人將她問了個底朝天,她沒敢隱瞞,全都說了,她也知道隱瞞不了,既然在豪門夜宴流遇到了,她就算別說,他也可以去打聽,閔閔還是挺紅的,至少比一般檔次的小姐賺得多,這一行沒有秘密,只要你進來了,想藏著是不可能的,客人如過江之鯽,多得數不過來,你每天能接好幾個,他們能記住為數不多的你,你卻記不住多如牛毛的他們,你還沒想起來他姓什么呢,他連你哪天陪的他都記起來了。
那個男人發了一夜的瘋,將能砸的都砸了,然后摔門而出,一夜未歸。
就這樣,一切都完了,閔閔說,我這一輩子喜歡過很多男人,對我好一點的客人,我上學時候非常照顧我的班長,還有情竇初開時期暗戀的男老師,但我真正愛過的,能連命都不要的,只有他。
男人經受過一次婚姻的失敗,對于愛情就容不下半分瑕疵和背叛,因為他沒有勇氣再嘗試一次失敗,所以付出的小心翼翼,卻要求你更多的回報,建立在這樣原本就不對等的基礎上,感情很脆弱,這樣的狂風暴雨,足夠完全摧毀。
閔閔跳樓的地方,就在那個男人工作的醫院大樓,最高一層,十一層。底下是雜草荊棘和一輛搬運東西的卡車,跳下來血肉模糊,腦漿迸裂。
她就死在男人腳下,黑色的長發沾滿了血漬,眼睛還睜著,死不瞑目。
那個男人大抵沒見過這樣壯烈凄慘的場景,一聲悶叫后便類似嚇瘋了一樣,所有人都尖叫著逃竄,特別混亂,他跪在她旁邊,滿臉蒼白,雙手捧起她的臉,嚎哭了很久。
后來,在我離開豪門夜宴到國際名流工作時,我還從別人口中聽到過那個男人之后的動向,他每天都酗酒,過著非常頹廢的生活,犯了很多次醫療事故,最終被醫院除名,他每天靠著積蓄度日,賣了房子,給女兒留下三十萬,送到了爺爺奶奶處,自己喝出了胃出血,治沒治好不知道,總之,就失去了消息。
等了好幾個月,聯系不上他,家里人報了失蹤,警察找了許多地方,最終有目擊人稱,他最后一次出現是在一個女孩的墓碑前,就是閔閔。在西郊陵園最后一排的乙等墓前。
人似乎總是這樣,要在失去再也無法復得時才會明白你不在意不厭棄的這個人到底有多么重要,你早已習慣她的一顰一笑,她的嬌嗔怒罵,即使當時覺得有些厭倦無聊,可真正離開了,從此再沒這樣一個人存在,又會覺得生不如死。
如果真愛一個人,應該不會在乎她的過去,清白與骯臟,復雜與單純,這雖然是我們可以選擇的,但確實不公平的社會逼迫的,你沒有參與我的過去,就無無權厭惡我的不堪。從認識我開始,我愿意為了你做一個最簡單最溫柔的女子,但在此之前,我也不知道我終有一日將遇到你。
很長一段時間,我只要閉上眼睛,腦海中就是閔閔在跳樓前對我說的那句話,當時她淚流滿面,她說,“薛宛,愛一個男人真的好累,如果我知道會是這樣的結果,我寧可做一個尼姑,遠離紅塵萬丈的尼姑。女人為什么要愛男人呢,他好,你會覺得配不上他,他不好,你會痛苦得襖不下去。怎樣都善終不了。”
程毓璟非常溫柔的擁抱著我,一下一下輕輕拍著我脊背,我抬起頭,眼前有些朦朧和濕潤,他垂眸望著我,微微蹙眉,用手指擦拭了一下我的眼角和鼻梁。
“怎么,你最近似乎非常感性。”
我擠出一絲笑對他說,“我曾做過小姐,陪過很多男人喝酒,我也不是一個清白的姑娘了,我只有過一個真正的男人,是蔣華東。”
程毓璟笑著點了點頭,“我知道。從我在雨夜和你同乘一輛車時,你的職業,你就對我說過了。我并沒有厭惡和排斥,每個人做出和常人背道而馳的選擇,都有她的無奈和道理,這是生活。”
我克制住自己翻滾的心酸,哽咽著問他,“那你會不會嫌棄我,有朝一日,非常的厭棄,覺得我不堪,無法站在你身邊,不管以怎樣的身份,都不配。”
他覺得我的額頭非常冰冷,便輕輕用掌心扣在上面,為我揉著,替我溫暖。
“我從來不做讓自己后悔的事,如果我覺得不對,我一開始便不會邁出那一步,既然我說了,就不會有那一天。我喜歡的不是你的職業你的過去,只是這個人,叫薛宛的這個女子,其他人再好,卻都不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