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由檢卻不以為然的說道:“大好局面?先生似乎太過樂觀了些。科舉制度,往好里說,便是選賢與能,以輔助君王治理天下。
但是如果我們看的陰暗一些,便可發現。掌握了科舉考試的人,其實并不在乎選中的是賢;還是能。他們在乎的,是他們選中的考生,究竟能不能為他們帶來利益而已。否則我大明的官員,為何如此重視座師門徒的關聯?
在現在的科舉制度中,座師提攜自己選中的門徒,而門徒則積極為座師呼喊奔走,雙方各取所需,結成了利益團體。朝堂上這一個個小團體,為了自家的團體爭權奪利,最后便釀成了黨爭。
不管是先生還是朕,對于這些利益團體的存在,除了稍加抑制之外,還有其他方法可徹底取締嗎?朕以為,想要消滅朝堂上的黨爭,就必須對科舉制度作出變革,切斷主考官和中舉考生之間的利益連接。
只有當主考官無法左右考生的中舉,現在的座師門生制度才會失去存在的基礎。而大學制度才能真正推行到各省,取代各省書院、名士對士子的影響力。
也只有實施新學的大學學校的興起,朝廷才能源源不斷的培養出,符合朝廷需要的人才。我們現在費盡心力推行的各項改革,才能堅定不移的持續下去,不會出現人亡政息的局面。朕相信,先生也是不希望看到,在未來的某一日,我們今日推動的各項政策,成為被批判的對象吧?”
逆水行舟,不進則退的道理,黃立極自然是明白的。他之所以來之前抱有息事寧人的想法,不過是覺得,想要給那些南方官紳留點顏面,避免雙方結下更深的仇怨。畢竟以他的年紀,距離致仕回鄉的時日,也不會太長了。
但是崇禎的堅持,讓他意識到自己根本沒有后退的可能,張江陵被清算的下場,他可不想重踏復轍。沉吟了半響之后,他干脆的向崇禎問道:“那么按照陛下的意思,這南京鄉試一事,應當如何結束為好呢?”
朱由檢也是猶豫了片刻,才幽幽的回道:“朕以為,將士子們出氣的方向換一換,保住金陵大學就可以了。不過金陵大學今次惹出這么大麻煩,過段時間也有必要換一位校長,對金陵大學的校務好好整頓一番了。”
對于如何整頓金陵大學,黃立極并不關心,他只關心皇帝說的前半句話,于是不由自主的向崇禎追問道:“換一個出氣方向?陛下指的是?”
朱由檢毫不遲疑的回道:“這次南京鄉試,除了金陵大學有十幾人中舉,還有一個叫復社的團體的中舉人數,更是在金陵大學之上,大約占據了本次鄉試中舉名額的十分之一。
金陵大學的學生中舉比例高,還可以說是學校內部泄露了考題。這復社的考生何德何能?能夠一次中舉這么多人?
朕還聽說,這復社自去年成立以來,便一網打盡了江南各地的有名文社,大有取代此前的東林黨人,成為江南士林新興代表的意思。
這些士子口口聲聲說,要興復古學,將使異日者務為有用。這個主張倒也罷了。但是,蠲逋租,舉廢籍,撤中使,止新軍…這些口號,朕就不明白他們想要做什么了。
一些文人士子的詩詞之會,居然能夠占據吳江尹山一地,聚集上千士人與會。每日有美酒佳肴從外地送來,還有江南各地的名妓與會作陪。據說,與會士子每人每日的花銷,不會少于10兩紋銀,整個大會開完,起碼也要十幾二十幾萬兩,這些錢又從何而來?
先生是內閣首輔,先生以為這些士子喊出的這些口號,究竟是他們自己的意思呢?還是他們背后那些金主的意思呢?”
黃立極心中大為震驚,雖然他有耳聞,江南出現了一個新興的文人社團,堪比當年的東林黨。但是并不以為,這個名氣雖大,但大多是白身的文人社團,能對朝廷造成什么影響。
今日在這里聽到了皇帝的點明,他才意識到這個文人社團背后存在的暗流。對于這種動不動攻擊朝政的文人社團,黃立極明白過來之后,自然不會有任何猶豫。
“陛下說的不錯,這些士子涉世未深,光憑他們肯定喊不出這些口號,必然是有人想要攻擊朝廷,但又害怕被朝廷追究,才將這些士子推到了前頭。這次主持南京鄉試的正副考官,都是江南人士,和復社的成員必然有所牽連。
臣以為,現在給這些復社士子一個狠狠的教訓,將他們全都廢黜下去,然后再錄取一批落榜考生,不僅可以消除落榜士子的不滿,還能打擊復社的名聲,正是一舉兩得之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