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禎說到這里時稍稍停頓了下,觀察了下郭允厚和豐城侯兩人的表情,發覺他們臉上并沒有什么變化,這才繼續說了下去。
“第一類人想要的是降低糧棉價格的上限,特別是棉花的價格;第二類人想要的卻是提高糧棉價格的下限,他們最在意的同樣也是棉花的價格。
而第三、四類人對于我們制定的價格并不感興趣,他們只會將自家田地里的產出囤積起來,直到市場上的糧棉價格漲到他們期待的價位。
之所以后兩類人和前兩類人的表現有這么大的差異,就是在于,后兩類人的生產目的是為了滿足自己的需求,超出他們需求的糧棉,要不要用于交換,對于他們的生活構不成什么影響。
了解了這一點,我們需要做的,便是拉攏第一、二類人,打壓第三、四類人。最終將所有的地主都變成,為市場生產商品糧、商品棉的農場經營者。
配給制度并不單單只是,將有限的糧食集中起來,進行最有效率和兼具公平的再分配。它同時也是為了讓我們的工廠,能夠獲得穩定原物料的手段之一。
因此在某種程度上而,朝廷的利益和第一、二類人的利益是一致的。在這個基礎之上,我們可以和第一、二類人進行接觸,確定糧棉的最高價格和最低價格,從而確保大家在這個共識的范圍內行事,而不是互相損害對方的利益。
而對于第三、四類人,朝廷也沒有必要直接出手。我們可以允許一部分人成立糧棉收儲公司,由朝廷對他們頒發特定范圍內征購糧棉的執照,讓他們獲得配給制度實施后的一部分利益,從而讓第三、四類人對朝廷的不滿,轉移到這些執行者的身上去。
當然,對于成立這些收儲公司的人員,戶部要進行嚴格的挑選,要盡量挑選在當地有影響力的人員來建立。不要選擇,想要通過糧棉征購獲得利益,卻又要朝廷去給他們站臺的那些人…”
如果是兩年前聽到皇帝的這番論,郭允厚一定會覺得這是一個少年人的胡思亂想,把國家大事當成了過家家的游戲。因為他自己就是這類自給自足的士紳地主中的一個,光靠老朱家給的那點俸祿,他早就喝西北風去了。
因此這個政策都不用拿出去討論,他自己便要第一個站出來反對崇禎的主張,以保護自己的家業了。就算他那時已經上任戶部尚書,他也不會覺得國家財政出現問題,和戶部有多大關系。
若是放在一年以前,對于皇帝的這番論,他也許會理解,但卻不會表態支持。因為和那些自給自足的士紳地主相比,前兩類人的力量未免太微不足道了。
當然他也不會完全否定皇帝的主張,因為管理國家財政的權力歸屬于戶部,不僅極大的提高了戶部在朝廷上的地位,也給戶部的官員們帶來了不小的經濟利益。
可以說,在一年前戶部官員們已經率先脫離了,要依靠家中田宅出息補貼自己的游宦生涯了。光是三大銀行、股票、債券的連續出現,就已經讓戶部的官員們從中獲取了,相當于某些官員家中田地十幾二十年的產出收益。
在獲得過這樣的高額灰色收入之后,戶部官員對于每年田地里的那點固定產出,便有些看不上眼了。他們開始熱衷于自己的工作,或者說是積極的拓展著手中的權力外延。
皇帝的主張,將會給戶部一個拓展權力的機會,作為戶部尚書的郭允厚自然不會完全否定,但是他會建議皇帝將目光放在那些小地主和自耕農身上,而不是試圖挑戰人數眾多的普通士紳階層。
但是到了今天么,郭允厚思索了許久,都找不到要反對皇帝主張的理由。今日的戶部已經成為了,一個內部凝聚力相當強大的部門。
這不僅僅在于,戶部率先建立起了一個更為緊密的組織管理體系,也在于現在戶部獲得的權力效益,已經通過集中后的再分配方式,較為公平的分配到了每個戶部官員的手中。
原先那種層層進貢式樣的封建官僚體系已經差不多瓦解了,部門的利益第一次出現在了官員個人利益之前,即便是戶部尚書的郭允厚,現在也很難以損害戶部利益的方式去推行某項政策。
出現了這種狀況原因便是,當皇帝在戶部推行會計準則之后,曾經一個官員或是幾個官吏合謀,就能處置一項事務的方式就被打破了。
沒有一整個戶部部門的齊心合力,進入戶部的事務就很難進行違規操作,除非某些主要官員愿意為此承擔責任。然而大明的官僚系統發展到現在,絕不承擔任何風險,便是這些官員們的行為準則,因此戶部整個部門的團結也就成了六部中難得一見的景象。
推動配給制度,收益最大的便是戶部下轄的糧食部門,戶部官員們怎么也不會放棄推動這項政策的。而在戶部的官員看來,京畿附近的地方,普通士紳的力量其實已經及不上那些投資工商業的士紳了。
在這個時代,能夠投資工商業的士紳商人,本身都是些身家極為豐厚的大地主。至于京畿以外的地方,某些官員實在是看不到這么遠,畢竟那些地方再怎么鬧騰,也不會把火燒到京城來。
郭允厚反復思量了之后,終于還是決定支持皇帝的主張,利用第一、二類人去打擊第三、四類人,從而為配給制度的實施清除掉阻礙者。豐城侯的心里可沒有這么多考慮,在皇帝說完之后便大聲贊美了這個主意,再次表現了他對于崇禎的無限忠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