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采礦業最是耗用人工,礦主常常招募四方流民,開礦常常需要動用火藥、鐵器之物,礦山又往往處于荒山野外。可以說都是縣衙難以管理的盲點,也是作奸犯科之輩的藏身之所。
且礦主開礦毀壞山林,往往導致水土流失,使得地方的河流干枯,良田廢棄。同當地士紳百姓易起糾紛,不是訴訟就是群起械斗。
當地的縣令難以管理不說,此等精壯礦丁,數百、數千人群集一處,若是被奸邪之輩煽動,豈不就成了禍害地方的源頭了?”
對于郭允厚的擔憂,朱由檢倒是蠻認同的,這個時代大部分的私礦都是違法的。因此敢于開礦的礦主,不是當地的地頭蛇,就是一些走投無路,豁出去的流民。
對于這些礦主、礦丁來說,他們對于朝廷的畏懼是最為淡漠的。若是礦山采空或是經營不善而虧本之后,在這個嚴格限制流動的社會,這些無礦可采的礦工們,大多數都會成為盜賊團伙的后備補充力量。
這對于希望把農民禁錮在土地上,過著永遠不變的穩定生活的地主士紳們來說,顯然就是一個破壞現有秩序的威脅。
他們并不希望,在自己的家園附近,出現一伙可能會成為盜賊的流民,威脅著自己或是親族的田園生活。
云南也就罷了,畢竟那里遠離中原,少數民族眾多,士紳力量薄弱。但是山西就不一樣了,山西雖然號稱是表里山河,環山繞水平原地區不多。
但是山西瀕臨黃河,乃是華夏文明最早的起源地之一,這里的文化和經濟一向不弱于中原地區。
雖然山右商人的富豪聞名于天下,但是山西人在朝中的勢力同樣不可小窺,沒有這些山西官員的庇護,山西商人也不能牢牢把持著大明鹽業近百年。
如果皇帝要在山西開礦,勢必要觸動山西地方士紳的利益,且在山高林密的山西,一下涌入這么多礦丁,這對于社會治安顯然是一個極大的隱患。
郭允厚雖然是山東人,但是在江南官員人數眾多的現實面前,還是要維護北方士紳的共同利益的。
朱由檢思量了許久才開口說道:“我們先談談這個鹽稅的問題,大明鹽稅現在采用"綱鹽制",持有鹽引的商人按地區分為10個綱,每綱鹽引為20萬引,每引折鹽300斤,每引給銀六錢四厘,稱為"窩本",另稅銀三兩,公使(運輸)銀三兩。
也就是說,每引鹽朝廷應當收取銀6兩6錢4分,如果每年200萬引鹽全部兌付,應得稅銀1328萬兩。當然這是不太可能的事,畢竟我們要承認朝廷鹽引的發放已經失去控制,常常超出了鹽場的生產數量,更別提鹽場還要隱沒一部分產量作為余鹽出售。
但是,即便是按照最寬裕的方式進行計算,一年兌付七成新鹽引,三成作為還清舊鹽引,每年鹽稅收入也應當在900萬兩以上。
朕再閉一閉眼,拿出兩成給鹽務官吏分潤,那也的交給朝廷每年600萬兩吧。
但是朕查閱了改行綱鹽制之后,歷年來鹽稅的收入,最高的一年收了250萬兩,其他年份大多在200萬兩上下浮動。
好么,一年1328萬兩的稅銀,實際繳納上來的還不到2成,朕倒是想問問了,這些鹽務官員當的究竟是誰家的官?難道真當朕不敢殺人嗎?”
朱由檢說道最后,語氣森然,猶如下一刻就要爆發了一樣。不管是郭允厚還是黃立極,都沉默了下來,完全沒有替都轉運鹽使司和鹽課提舉司官員說情的念頭。
兩人腦子里只有一個念頭,皇帝究竟是如何得知這些情報的。一直以來,文官們都不愿意讓皇帝太過了解政務的細節,以確保皇帝在消息缺乏的狀況下,只能在文官們提出的建議中選擇而已。
即便是嘉靖、萬歷這種嫻熟于政治斗爭的皇帝,就算斗倒了朝堂上的政治對手,但是最終還是要依靠另一群文官來處理國事。
然而,現在這位年少的崇禎皇帝,也許在政治斗爭中不夠圓滑老辣,但是卻隱隱脫離了文官對于朝政的控制。
就像現在,不管他們有再多的借口,也無法在這么切實的數據面前進行否認。老實說,他們雖然知道鹽政是大明最**的一塊,但是從沒有去想過收集這些數據,也沒想過這些官員和商人,居然能夠**掉這么巨大的一筆數額。
郭允厚和黃立極也不得不離開座位,向崇禎伏地請罪。朱由檢第一次沒有馬上讓兩人起身,反而對著兩人沉默了許久,才冷冷說道。
“事實上,朕聽到的傳聞還不止一個。朕的內閣之中,除了寥寥幾人,其他人都有親族奴仆插手鹽務,獲利頗豐啊。”
原本還有些冷靜的黃立極和郭允厚,這時才覺得額頭有些心驚肉跳的感覺,他們兩人正在皇帝所說的其他人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