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承恩瞪了他半天,也沒發現他有半點恐懼的意思,于是恨恨的對獄卒說道:“還楞在這里干嘛,給他打盆水讓他梳洗。喬生,你一會讓他換上衣服,然后帶他去承天門外,等候御駕。”
朱由檢坐著大駕鹵簿從承天門、大明門一直出了正陽門,這一條直線的行進道路,讓他有一種這座城市是為他一個人而存在的感覺。
這種感覺讓他有高居于眾生之上,自己和凡人不是同一個種類的妄想。這一刻他終于明白,為什么歷朝歷代會有這么多皇帝,不理會政事,而一心想要修道的念頭了。
因為對于皇帝來說,凡人的生活實在過于遙遠,而神仙的日子似乎垂手可得。
朱由檢帶著這種奇思怪想抵達了祭祀山川的地壇,站在四方形的祭壇上,朱由檢看著北面廣場頂端豎立的那座半弧狀的遼東死難將士慰靈碑。
為了節約時間,慰靈碑修建的不是很高大,中間最高處也才3米不到,而兩側低矮處約一米。
整個碑的造型,就像是一個人伸出了雙臂想要擁抱南面廣場上的人一樣。
在地壇和慰靈碑之間,從西到東依次站著:滿桂帶來的遼東軍,京營挑出來的3個營士兵,及大部分百戶以上職位的武臣,還有孫承宗帶領的將官培訓學校的學生。
祭祀遼東死難將士屬于祭祀禮儀之中的中祀,在以往從來都是皇帝派人代表自己祭祀,然而朱由檢卻要求親自參加祭祀,這就迫使禮部官員修改許多跪拜的禮節。
因為雖然說人死為大,但是死難將士依然是朱由檢的臣子,而以君拜臣,始終還是不合乎禮法的。
不管是滿桂手下的兵丁,還是京營的將士們,都對于朱由檢親自參加這場祭祀,感到自己分享了這些死難將士的一種榮譽。他們中的大多數人,第一次發自內心的參與到了,一場懷念和他們一樣是普通人的死亡軍士的活動中去。
廣場上的1萬余人,在這變得有些神圣起來的懷念活動中,變得寂靜一片了。
很快就到了宣讀祭文的時刻了,看著手上拗口的祭文,朱由檢突然就停頓住了。
這份用典精妙,文采斐然的祭文,是翰林編修倪元璐所寫,也是幾位大臣一致認可的好文章。
但是站在臺下的這些軍士們,大多目不識丁,他們又如何能聽得懂這篇祭文的精妙在何處呢?
如果不能讓這些軍士從心底認可,這些遼東死難將士付出的犧牲是有價值的,那么他今日的祭祀,不過就是給這些軍士們演出了一場熱鬧的大戲而已,他們不會從中獲得一個值得向往的精神信念。
陪祀官楊鎬還有臺階下的群臣,都對崇禎突然的沉默感覺有些莫名其妙。
一身白衣的王化貞有些擔憂的看著遠處祭壇上的崇禎,生怕這位少年天子在這種場合出現什么紕漏,損害了自己的聲望。
朱由檢猛的合上了手中的祭文,雙眼從左到右的巡視了全場,最后把目光定在了將士們身后的慰靈碑上,醞釀了片刻之后,就鼓足中氣喊道。
“一年以來,在內外戰爭中和保衛大明人民而犧牲的大明英烈們永垂不朽!
十年以來,在內外戰爭中和保衛大明人民而犧牲的大明英烈們永垂不朽!
由此上溯到北元至正十一年,從那時起,為了反對內外敵人、爭取民族獨立和人民自由幸福,在歷次斗爭中犧牲的大明英烈們永垂不朽!”
朱由檢臉色漲的通紅,把修改過的人民英雄紀念碑碑文喊了出來,少年聲嘶力竭的喊聲回響于廣場之上。
這一天,在廣場上的人事后都繪聲繪色的說,他們神奇的親耳聽到了皇帝的宣,而不是之后傳聲官的復述中了解皇帝說的話。
當這些軍士第一次聽到崇禎所說話語的時候,他們并不明白,什么是民族獨立?什么又是人民自由幸福?
讓他們感到心潮涌動的,是“大明英烈們永垂不朽”這九個字而已。第一次從大明皇帝口中得到了認可,那些默默無聞的死在疆場上的普通人,也可以算是大明英烈,而不是只有名臣猛將才能被稱為大明英烈們,這種沖擊讓他們忽然覺得有些心神恍惚。
對比起那些京營的士兵來說,滿桂部下的遼東軍士們,感受的更為深刻一些。
這些領著菲薄的薪酬,在邊疆保衛著大明的安寧,只有死亡或是殘疾才能得到解脫的大明將士們,第一次覺得自己的職業并不是那么被人厭惡。
經受了太多苦難,已經忘記了流淚感覺的遼東軍的士兵們,都覺得自己眼睛里似乎有什么東西要涌出來一樣,不少人抬頭望向了天空,覺得今天的太陽似乎真的很溫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