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雄風知道,在對張賢的觀點上,他和黃新遠怎么也說不到一起來的,當下便閉上了嘴。可是在他的腦海深處,還在回憶著當年在常德與張賢一起浴血奮戰的情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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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在傍晚時分,天空陰暗了下來,然后再一次飄起了雨。
晚上十點鐘的時候,總攻正式開始,七縱從三個方向同時發起了攻擊,王勇司令員一聲令下,七縱所有的迫擊炮、山炮和小炮盡數發射,炮彈匯合著雨水,風暴一樣地傾泄到了張鳳集的鎮子里,只見里面火光沖天而起,將整個黑壓壓的天映得通紅,隨即又被嘩嘩的大雨澆滅,到處都是水火交融的場景,到處都是嗆人鼻喉的煙霧。可是張鳳集的里面卻一片得平靜,除了一隊隨時準備救火的國軍士兵之外,各部依然冒著雨據守在自己的陣地上,沒有一個人驚慌,對于經歷過多大戰而存活下來的這些國軍士兵們來說,共軍的這點炮火威力與當初的日本人比起來,還是差了許多。
在隆隆地炮火聲中,七縱的各團的士兵們,在全縱隊幾百挺輕重機槍的密集火力掩護之下,從水洼里沖過,從泥濘中沖過,從黑暗的大雨中沖過,象是一波又一波綿綿不斷的海浪,洶涌而來。那地上的積水,在人們的腳步下,飛濺起來,竟然也連成了一片,匯成了一道道的水幕,四散開來。而那潭潭的水坑,在泥水飛起來的時候,竟然還來不及合攏,又被另一個人踩下,向兩邊涌去,生生地從中間犁出了一條路來。就象是一堵移動的墻,又象是一股暴虐的臺風,席卷著,奔涌著,刮向張鳳集,這個平日里也只有三百戶的村鎮,仿佛一下子被淹沒在了雨浪與人海之中。
此時,作為這座莊鎮的主將,張賢親自來到了西北面的高臺之上,這個方向是七縱十九旅五十六團的主攻方向,同時西面還有一個五十五團在向南面游移著,作為其五十六團的助攻。看著下面黑黑一片,仿佛蜂群一樣密集涌來的共軍,便是在張賢身邊的熊三娃都有些發怵起來,他偷眼看了看身邊的張賢,看到他鎮定自如,就仿佛是無視一般地胸有成竹,便也使下踏下心來。的確,見到自己的官長表現得都是這般得輕松若定,便是再膽小的士兵,也會打起精神,從容面對。
第一顆照明彈打向了天空,將這個原本黑漆漆的天一下子照亮了起來,而地上映著成片的雨水,顯出一片得慘白。在這片光明之下,沖在前面的共軍士兵們大多數人都愣了一下,對于那些有經驗的戰士們來說,這顆照明彈的出現,應該就是敵人火力突突的開始,許多人不由自主地趴俯下來,不顧地上的泥水相掛。這個動作仿佛是傳染病一樣地傳到后面,便是那些初上戰場沒有經驗的新兵,也跟著臥倒了下來。但是,照明彈雖然耀眼,國軍的火力卻沒有發作,前面就仿佛是一片的墳墓,寂靜無聲,只能看到嘩嘩地雨水落在地上,濺起連成一片的水霧,風刮過的時候,便是這片水霧也消散開去。
那顆照明彈很快就消散在了雨夜里,戰士們再次從地上爬將起來,挺著槍向前沖鋒,而與此同時,又一顆照明彈騰空而起,雖然還得這般得亮如白晝,但是已經令人沒有剛才那般地恐懼,有的人腳步也沒有停下,繼續勇往直前,這種氣勢馬上影響了邊上的士兵們,不再顧及照明彈的危險,直沖上來。
前面就是第一道鹿砦,而在這道鹿砦之后,是國軍深挖的塹壕,這些壕溝也連成一道道一層層的縱深,穿過第二道鹿砦、第三道鹿砦,直通到鎮子的里面。此時,雖然雨水從平地中流將下來,流進了壕溝之內,但是這些塹壕中,趴俯著三十二團第二營的兩個連的士兵,營長白京生親自指揮著這些歷經百戰的士兵,不顧腳下沒踝的泥水,靜靜地守候著,不慌不忙地等待著。
七縱五十六團的戰士彎著腰已經攻了上來,他們成群結隊,以一個班一個排為單位,緊密依靠著,實行波狀沖鋒,一如當年常德外圍戰時鬼子的戰術。
“團長,打吧!”陳大興跑到了張賢的身邊,這樣地催促著他。
張賢卻是一聲冷笑,擺了擺手,道:“等一下!”
照明彈滅了,一切又復于黑暗,但是又一顆照明彈升上了天空,把陣地照得如在雪中。眼見著那些沖鋒過來的共軍戰士們近了,三百米、兩百五十米、兩百米、一百五十米、一百米,很快就到了近前。
“打!”張賢大喝了一聲。
立時,幾十門迫擊炮,上百挺輕重機槍一齊開火,天崩地裂般地轟鳴了起來,將村子的四周編織出來一道密不透風的火力網,那些沖到近前的五十六團的士兵們,就仿佛割草一樣,齊齊地倒將下去,一排排,一片片,竟無一幸免,便是有的反應奇快,在槍炮聲響起的時候臥倒在地的時候,也被前面倒下來的人砸傷砸爛。整個戰場上一片血跡,伴著紛紛而下的雨水,攪渾在一起,便仿佛是煉獄。四野里處處都是傷員,以及那些瀕死者痛苦的哀嚎聲、呼喊聲、**聲,再加上沒有停頓的槍炮聲,震耳欲聾,令人心顫!這是大地的哭泣,這是母親的哭泣!這是中華民族上千年來無法掙脫的殘酷的宿命!
第一波沖鋒就這樣被白京生打退了下去,張賢站在高高的土臺之上,望著下面堆積如山的尸體,已然是一片得茫然,但是不容他再有一絲的遲疑,共軍的第二波沖鋒又接踵而來。他驀然驚醒,這就是一個如此無奈的戰場,如果自己有一絲的憐憫之心,那么,接下去倒下來的將是自己的這些朝夕相處的兄弟!